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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克軍:家庭經營制是億萬農民歷盡艱辛、不屈不撓的選擇

[ 作者: 李克軍  文章來源:中國鄉村發現  點擊數: 更新時間:2018-02-10 錄入:王惠敏 ]

——紀念改革開放四十周年

改革開放四十年來,我國經濟社會持續發展,人民生活明顯改善,輝煌成就有目共睹。但是,資源浪費嚴重、生態環境惡化、貧富分化加劇、官場腐敗難除、形式主義猖獗、社會道德淪喪等問題,日益受到各方詬病。解決這些問題的思路,盡管千差萬別,但似乎可以歸結為兩大傾向:一是認真落實中共十八屆三中全會、四中全會精神,沿著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和民主法治的軌道深化改革;二是糾正所謂改革中的失誤,重振“公有制”和“革命傳統”的雄風。愚以為,類似問題的深入研究,可能需要適當運用某些社會科學理論,進行合乎邏輯的論證,但任何理論,都要接受歷史和現實的檢驗;很多與人們日常生活緊密相關的問題,其實是一些簡單的常識,只要把歷史真相和基層實際搞清楚,結論不言自明。

說起我國家庭經營制度(規范說法是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很多人認為是從1978年安徽省鳳陽縣小崗村開始實施的。近年來,有些人否定改革開放的歷史必然性,竟然說小崗村的農民過于自私,所以才選擇了“分田單干”;也有人說,“包產到戶”、“分田單干”的政策是某某領導人上臺后強行推廣的。

事實是,家庭經營制度的形成和確立,是億萬農民經過二十多年與極左路線的艱辛曲折、不屈不撓的抗爭,才在我黨開明領導人的支持下,逐步確立起來的。

在國民經濟恢復時期,農民個體經營狀態良好,農業生產健康發展

1949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前夕的政治協商會議制定的《共同綱領》,具有臨時憲法的性質。這個綱領規定,“保護農民私有財產”和“個體勞動者所有制”。在此后三、四年內,雖然一些地方在農業互助合作運動中存在強迫命令的問題,但總體上農民享有比較充分的自主權,保持較高的生產積極性。

1949年——1952年,全國糧食產量由11318萬噸增加到16392萬噸,超過了民國最高水平的1936年(總產15000萬噸),增幅分別為14.34%、8.05%和12.34%,三年共增長44.8%。

黑龍江地區(當時分為松江、黑龍江兩省)早在1930年,糧豆總產就達到760萬噸。日偽統治時期,曾一度下降,但除1934年以外,仍保持在600萬噸上下,1943年,恢復到660萬噸,商品率則一直保持在60%左右。1945年光復后,因時局動蕩,糧食產量下降幅度比較大。1946年——1948年三年平均產量只有433.3萬噸。1948年土改運動結束后,糧食生產逐年回升,1949年恢復到547萬噸,1950年至1952年,三年平均693.3萬噸,比前四年平均產量(461.7萬噸)高50.2%。1952年達755.5萬噸,比1948年增加51.7%,接近22年前的歷史最高水平。

當然,按照我黨秉持的“消滅私有制”理論和“社會主義理想”來衡量,農業個體經營條件下生產的恢復性發展,并不完美。最突出的問題是土地改革后實現的“貧富平均”很快被“貧富分化”所代替。1948年底,東北完成土改后僅僅一年,一部分農民便開始發家致富,甚至出現了黨員雇工;另有一小部分農民則淪為新貧農,部分互助組出現渙散甚至解體。同樣作為老區的山西,情況更是如此(吳帆、吳毅、楊蓓:《意識形態與發展進路:農業合作化運動再反思》《天津社會科學》 2012第1期)。這種所謂“新情況”,無疑是導致我黨過早拋棄新民主主義綱領,發動蘇式“集體化”運動的重要原因,也是迄今很多人仍在肯定所謂“合作化運動”的理由。問題在于,作為經濟活動的主體,無論是法人還是自然人,都存在強弱優劣的差異,個體農民還有勤勞和懶惰的區別。那么,如果允許競爭,允許個人發家致富,“貧富均衡”的理想化狀態,必然被打破,必然出現一定程度的“貧富分化”。連長期主管經濟工作的中共元老薄一波也說:“土改后的農村出現兩極分化是難以避免的,它是商品經濟發展的必然結果。兩極分化的出現,雖有消極的一面,但在當時的情況下主要還是有利于推動生產力的發展。”(薄一波:《若干重大決策與事件的回顧》上卷,第206頁)有學者認為,“現實中一個要人為消滅差別,以公有取代個體對于財富的占有和追求的社會,就只能是一個缺乏發展動力的社會”(吳帆、吳毅、楊蓓:《意識形態與發展進路:農業合作化運動再反思》《天津社會科學》 2012第1期)。

依靠行政力量強行推進的“合作化運動”造成諸多消極后果

1953年以前,我國的農業“合作化運動”以互助組為主。1953年6月,中共中央政治局會議按照毛澤東主席的要求,提出過渡時期總路線。此后,不斷反右傾,批“小腳女人”,致使以組建“農業合作社”為主要內容的“集體化”步伐越來越快。到1956年底,原定15年左右完成的農業“集體化”,只用了3年時間就完成了。

關于“合作化”運動的“文本決議”規定了“自愿互利、典型示范、國家幫助”的原則。但實際工作中,始終存在著層層施壓、強制推行的問題,多數合作社,是違背農民意愿,一風吹建立起來的。如黑龍江省,從1955年8月——12月,三次修改發展計劃,將1957年春建社50%的比例,改為到1956年春耕前全部建成高級社。有的地方八次修改計劃,有的地方將全面建社的時間提到春節前。建社過程中,強迫命令、突擊攤派現象非常普遍。如克山縣和平村從工作組進村到歸大堆,只用了三天;海倫縣兩個區,在五天里就突擊建成了63個自報社(《黑龍江農業合作史》,中共黨史資料出版社,1990年9月版,156頁)。本人在農村歷史變遷調查中,訪問了近百名老年人,談到當年入社是否自愿,絕大多數都說,“隨大流的多”,“不自愿也得自愿,實際是強制的”。五常市常堡鄉老農民邱發(1933年生)回憶說:“周家崗屯宮老五自己積攢錢買了一頭牛,不愿入社,晚上被批斗,第二天早晨在西小廟上吊死了。他兒子鬧,縣里工作隊說,‘他是過不了社會主義這個關,死就死了?。那時,有拴車買馬的,就要掐尖,黨員干部要在整黨中挨整。”

由于缺乏民意基礎,盡管各級政府百般呵護,多數“農業合作社”仍存在著管理混亂、生產下降、人心不穩等問題。如:黑龍江省樺川縣1951年建起來的全國第一個集體農莊——星火集體農莊,雖基礎很好,又有各級政府的扶持,仍然出現了經營管理跟不上、鋪張浪費等現象。1952年,70多頭牛病死20多頭,使全年的副業生產虧損近千元;公共積累和各項費用以及非生產性開支偏大,約占總收入的52.8%。至于后來盲目建起的高級社,干好干壞一個樣、鋪張浪費、財務混亂等問題更為普遍。克山縣古城社只有524戶,脫產干部和變相脫產人員達26人,平均每27戶就有一人;有的農業社損失糧食相當于產量的16%;勃利、集賢、湯原等8縣1190個社,賬目比較清楚的僅占20%。明水縣的一些社員反映:“合作化后,牲口死的多,糧食打的少,人沒吃馬沒草,老母豬被劁,雞鴨鵝賣光了”;“合作化后有三光:光腦袋、光腳丫、光背桿”;“高級社不如初級社,初級社不如互助組,互助組不如單干”(《黑龍江農業合作史》,中共黨史資料出版社1990年9月版,266——273頁)。

“合作化”運動并沒有促進生產發展。以糧食產量為例,新中國成立后政局穩定、沒有戰亂,化肥施用量增加,新技術得到推廣,理應持續增產。但“一五”期間(1953年——1957年),糧食總產增幅分別為1.74%、1.59%、7.84%、4.57%、1.18%。五年平均增幅比“恢復時期”(個體經營)的平均增幅低11.5個百分點。

土地肥沃、地廣人稀的黑龍江省,1953年—1957年的糧食總產量,除1956年達762萬噸,略高于1952年,與26年前的1930年持平以外,一直低于700萬噸,1957年只有640萬噸。四年平均(缺1955年數據)684萬噸,比前三年平均產量低1.3%。如果按照人均生產量計算,三年恢復時期全省農業人口大約750萬,人均產糧924公斤。1953——1957年農業人口大約865萬,人均產糧790公斤,比三年恢復時期低14.5%。

社員收入不增反減。黑龍江省1952年(當時是黑龍江、松江兩省)農業社(初級社)總人口只有1.6萬,社員從社里獲得的人均純收入93.8元。1955年,約一半農民入社,人均純收入74.6元。1956年,農民全部入社,人均收入降至71.9元,1957年,降至53.9元,只相當于1952年的57.5%。合作化前,農民家庭副業收入一般占總收入的30%左右,但省委財貿部對9個農業社的調查統計表明:社員個人的副業收入,1955年占總收入的13.7%,1956年下降為6.55%。訥河縣向陽鄉勝利農合合作社社員入社前,家庭副業收入占總收入的27.41%,入社后1956年,副業收入占總收入下降到14.4%。

社員口糧也有所減少。正常情況下,那年代的農民要吃飽飯,大人小孩平均不能少于600斤皮糧。但從1953年統購統銷到1957年,黑龍江省的農民口糧只有1956年達到616斤,其它年份都在500斤以下,1957年只有446斤。

除了收入和口糧減少以外,基層干部的不良作風也讓農民難以忍受。有些社干部不但貪污多占,還搞家長式管理,甚至打罵社員。如浙江省仙居縣自合作化高潮以來,251個鄉干部中,有74個吊打過人,社隊干部打人更為嚴重。河北省秦皇島市郊兩個鄉的黨員,打罵群眾的有15人,占黨員總數的7%(羅平漢:《 1956-1957年農民鬧社鬧糧事件》,《黨史文苑》,2014年第23期)。

農民對“合作化”運動的反抗主要是鬧退社。1956年夏收前后,江蘇省泰縣、浙江省仙居縣等地部分社員要求退社(高化民:《農業合作化始末》,中國青年出版社,1999版,第359頁)。到1956年秋,全國相當一部分地區出現大規模的退社風潮。1956年12月,中共中央農村工作部在對遼寧、安徽、浙江等八省進行調查后向中央報告:退社社員占1%——5%,思想動蕩想退社的比例更大一些(國防大學黨史黨建政工教研室:《中共黨史教學參考資料》,人民出版社,1957年,528頁)。到1957年春夏之交,退社風潮有增無減,有的地方還由退社發展到鬧事。如,仙居縣全縣33個鄉鎮中竟有29個鄉鎮先后發生了退社和鬧事事件;全縣302個合作社中,完全解體的116個,部分垮掉的55個,入社農戶由91%降到19%(國家農委辦公廳編:《農業集體化重要文件匯編﹝上﹞》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1981年,692頁)江蘇泰縣有數千人到縣里請愿(羅平漢:《農業合作化運動史》,福建人民出版社,2004年,342頁)。

第一波“包產到戶”的嘗試自1956年春天開始堅持一年多,在“社會主義大辯論”中被迫終止

除了拉馬退社之外,農民對于合作化運動的變相抵制,就是自發地搞“包產到戶”。

1956年春天,合作化運動正在緊鑼密鼓地推進。四川江津、安徽蕪湖等地農民自發地搞起“包產到組”和“包產到戶”。當年4月,因主張合作社穩步發展被毛澤東主席批為“小腳女人”的國務院副總理、中共中央農工部長鄧子恢在全國農工部長會議上提出“包工包產”責任制的問題(岳朝娟:《對包產到戶的歷史思考》,《南都學壇》,2002年9月)。

在浙江永嘉縣,“包產包戶”則是有組織、有計劃推行的。1956年5月,永嘉縣縣委書記李桂茂冒著政治風險,召開縣委常委會討論是否實行“包產到戶”。在5人贊成,4人反對的情況下,果斷拍板,決定在一個基層農業社(“燎原社”)進行試驗。結果,這個社的社員生產積極性大為提高,耕種面積擴大8%,夏糧增產40%。隨后,全縣200多個農業社,占農戶總數42%的人口實行了“包產到戶”。溫州地區各縣也很快受到“傳染”。據統計,1957年春天,全區各縣共有1000多個合作社自發、公開地實行“包產到戶”,包括17.8萬農戶,占全地區農戶總數15% (陳大斌:《包產到戶實踐者戴潔天的遭遇》,《炎黃春秋》,2003年第5期)。

本來,按照入社自愿、退社自由的原則,社員退社屬于正常現象;“包產到戶”既然有利于生產發展,也應該允許嘗試。但是,由于我黨最高領導人堅持“要使帝國主義絕種,封建主義絕種,資本主義絕種,小生產也絕種。”(毛澤東在中共七屆六中全會上的講話),認定退社的富裕中農是“想走資本主義道路”(毛澤東:《一九五七年夏季的形勢》)。所以,在反右斗爭開始后,中共中央于1957年8月,按照毛澤東主席的要求,決定“向全體農村人口進行一次大規模的社會主義教育”。

這場運動也叫“社會主義大辯論”,主要圍繞“合作化”運動和糧食統購統銷兩大熱點問題進行。盡管文件規定“對于群眾的誤解或錯誤意見,都必須采取很好的態度加以解釋和說服,對于富裕中農的錯誤言論的態度,也應該這樣。”但因為把辯論定性為“社會主義和資本主義兩條道路”的斗爭,并要求對“地主、富農、反革命分子和其他壞分子的反動煽動言論必須及時地有力地給予反擊”。所以,實際上的“大辯論”演變成對農民鳴放出來的各種意見進行蠻橫壓制和批判,并發生了亂打亂斗。如:河北省清苑縣打了230多人;陜西省咸陽縣斗爭了158人,有79人被捆綁吊打;云南省宜良縣斗爭了643人,其中被打102人,自殺15人。一些地方還隨便給所謂“落后”分子扣右派帽子。河北省邢臺縣的王快村有居民400戶,就抓出了右派65戶。(羅平漢:《簡論1957年農村兩條道路的大辯論》,《史學月刊》,2002年第11期)還有一些敢為農民說真話的縣級干部遭到錯誤批判和處理。如黑龍江省就有三位縣委書記被撤職,第二年分別被定為右派分子或右傾機會主義分子(《黑龍江農業合作史》)。

這場社會主義大辯論,短期內見到了兩大成效:一是剎住了退社風,退社的社員被迫回到了社內;二是促進了糧食征購。但卻為大躍進、人民公社化運動的輕率發動掃清了障礙。同時,“包產到戶”的嘗試遭到毀滅性的打擊。溫州地委委員、永嘉縣委書記李桂茂被撤職,貶為瑞安縣塘下公社管委會副主任;縣委副書記李云河被打成右派分子,開除黨籍,撤銷一切職務;工作組長戴潔天被戴上“右派分子”和“歷史反革命分子”兩頂帽子,開除公職,判處管制三年。全縣因參與包產到戶而被判刑勞改的達20多人(陳大斌:《包產到戶實踐者戴潔天的遭遇》)。其它地方的“包產到戶”也被迫終止。

1959年夏天開始的第二波“包產到戶”在廬山會議后再次遭到“滅火”

1958年開始大躍進、人民公社化運動,使“浮夸風”、“干部特殊風”、“強迫命令風”、生產瞎指揮風等極左風潮(史稱“五風”)同時泛濫,使農業生產乃至整個國民經濟遭到嚴重破壞,人民生活特別是農民生活陷入困境。

為緩解緊張形勢,中共中央從1958年11月第一次鄭州會議到1959年7月廬山會議前期,有限度地采取了一些“糾左”措施。如,1958年12月八屆六中全會通過的《關于人民公社若干問題的決議》強調了劃清集體所有制和全民所有制界限、保持按勞分配原則、社員的生活資料永遠歸個人所有、允許社員經營“家庭小副業”等原則和政策。

隨著中央政策的松動,1959年5月——7月,河南、江蘇、湖南、廣東、甘肅、陜西等省再次出現“包產到戶”。有資料顯示,這一輪“包產到戶”,雖然主要是農民和基層干部自發搞起來的,但在有些地方,得到地委一級干部的支持。如,河南新鄉地委書記耿起昌認為,集體對農民卡得過死,剝奪了農民生產經營的自由。他提出;包工到戶、定產到田、個人負責、超產獎勵,把50%以上的生產隊分開,按戶包給家長。于是,60%的生產隊重新丈量土地,出現了夫妻田、父子田、姐妹田。當年,實行包工包產到戶的公社175個,占總數的72.9%(胡安全:《當代中國家庭承包的歷史邏輯》(山東農業工程學院學報,2016年第3期)。洛陽地委第二書記王慧智也主張包產到戶。當地委專門召開會議正式作出制止的決定時,王慧智仍提出留個重點“比比看”(《農業集體化重要文件匯編》﹝下﹞,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1981年版,第256頁)。

1959年7月的廬山會議,使正在進行的“糾左”逆轉為反右。黨的八屆八中全會以后,反對右傾機會主義運動在全國展開。

10月13日,中共中央批轉了江蘇省委《關于立即糾正把全部農活包到戶和包產到戶的通知》,10月15日,中共中央批轉了農業部黨組《關于廬山會議以來農村形勢的報告》。報告稱:今年五、七月間,農村曾經出現一股右傾的邪風、歪風,搞什么生產小隊基本核算制、包產到戶,利用“小私有”“小自由”大搞私人副業,破壞集體經濟,以及吹掉部分供給制,吹散公共食堂等等,實際是猖狂的反對社會主義道路的逆流。

這樣,地域廣泛且得到部分中級干部支持的第二輪“包產到戶”的熊熊烈火,只燒了一百來天,便基本熄滅了。

第三波規模更大的“包產到戶”風潮從1961年春刮起,持續近兩年

廬山會議后,新一輪大躍進和“共產風”造成了農業和輕工業生產大幅度下降和嚴重饑荒。

為了生存,廣東、浙江、福建,河南、河北、湖南、廣西、四川、貴州、東北等地農民沖破極左政策束縛,在基層干部支持和默許下搞起形式多樣、名目各異的家庭承包。1961年8月,中央農村工作部編印的《農村簡訊》第175號登載的《各地貫徹執行六十條的情況和問題》反映:“在一部分生產力破壞嚴重的地區,相當一部分干部和農民對于集體生產喪失信心,以致發展到‘按勞分田’、‘包產到戶’、‘分口糧田’等變相恢復單干的現象。”“有些地方在實行田間管理責任制中,把全年一半以上的農活包工到戶,結果導致變相的‘包產到戶’或‘部分產量包到戶’。”杜潤生說:1960-1962年,“全國各地陸續發生的不同形式的單干,據統計約占20%,或曰30%左右。”(胡安全:《當代中國家庭承包的歷史邏輯》(山東農業工程學院學報,2016年第3期)

“五風”和大饑荒慘烈的安徽省,“包產到戶”一度得到高層許可。1961年2月,省委第一書記曾希圣在合肥市郊蜀山公社進行“責任田”試點。后向毛澤東主席匯報,得到可以試驗的表態,即在全省試行。1961年底,“全省試行‘責任田’的有261294個生產隊,占生產隊總數的90.1%。”當年10月,省里在36個縣的72個生產隊進行對比調查,結果,“實行責任田的36個隊糧食平均畝產比上年增長38.9%,另外36個條件大致相同但未實行責任田的隊,平均畝產只比上年增長12%,責任田對糧食增產的效果極為顯著。”(同上)

毛澤東主席雖然一度同意安徽省進行“責任田”試驗,但不久就改變了態度。1961年11月,黨中央在《關于在農村進行社會主義教育的指示》中要求,把“包產到戶”和一些變相單干的做法改正過來。同年12月,他表示,農村以生產隊為基本核算單位以后,不能再退了,“責任田”這類辦法沒有必要在試行下去了。1962年3月,安徽省不得不作出改正“責任田”辦法的決議,承認“這個辦法是迎合農民資本主義自發傾向的辦法”(黨史二卷612頁)。1962年8月召開的北戴河會議和稍后(9月)召開的八屆十中全會上,毛澤東嚴厲批評黑暗風、翻案風、單干風,其中,單干風主要指“包產到戶”。同時,大講“階級斗爭”,提出“資本主義復辟”的危險性。

到1962年年底,第三輪“包產到戶”風潮被壓了下去。此后,對包產到戶等所謂資本主義自發傾向的批判不斷升級,到“文革”期間,把“三自一包”(自負盈虧、自由市場、自留地和包產到戶)列為劉少奇搞修正主義的一大罪狀。

巨大壓力下的“草根”抗爭

六十年代初的“包產到戶”風潮雖然被平息,但在農民心中點燃的希望之火并沒有完全熄滅,很多地方偷偷摸摸地搞不同形式的包產到組、到戶甚至變相分田單干。

最早大面積推行包產到戶的浙江省永嘉縣,自1957年以后一直在抓“糾包”,但嘗到甜頭的永嘉人一直在通過各種形式進行抗爭。既有“包產到戶”組織者的一系列理論抗爭,也有在“糾包”過程中部分地方演化形成的暴力抗爭,更有“糾包”之后各個地方層出不窮的變相抗爭。在1958年到1981年間,包產到戶在永嘉縣曾有過三次較為普遍的施行。第一次是1958—1962年間的困難時期,據不完全統計,1962年3月,全縣共有176個大隊在搞包產到戶;第二次是1964—1965年“文化大革命”前夕;第三次是1974—1975年“文化大革命”的末期,全縣6795個生產隊統計,集體經濟鞏固的1137個隊,部分分田單干的3116個隊,土地基本或全部分田單干的2119個隊,二項合計占70%。這三次都在隨后由政府組織的“糾包”活動中被扼制或“糾正”,而在此期間各種形式的小規模的包產到戶則從未停止。當時被縣委派到巖坦區“糾包”的干部黃錫煜說:“在福利村,不管我們怎么說,社員群眾就是不同意取消包產到戶,雙方僵持不下,鄉里組織了100多名民兵趕來幫助,民兵都被群眾趕走了。后來我們又到表山村,從社到隊寫了不搞包產到戶的保證書,但我們一走,社員問干部怎么辦?干部說:‘老辦法’。”許多參加“糾包”的干部說:“糾正包產到戶如水上按蒲瓜,壓下這個浮上那個。”“若要永嘉農民不搞包產到戶,除非甌江水倒流。”從永嘉縣委、政府和溫州地區農工部頻繁發出的“糾包”文件、通報,可以看出永嘉的“包產到戶”的勢力非常“頑固”。如,1979年6月21日的永嘉縣委《匯報資料》中反映:1974年農村資本主義復辟越來越嚴重,單干風越刮越兇,全縣有5432個隊分田單干,占全縣生產隊總數的80%以上,成了全國單干風最嚴重的一個縣。當時出現了“機關癱瘓、農業單干、工廠停工、黑市猖獗”的混亂局面(車裕斌 :《永嘉包產到戶的變相實踐》 ,《中國經濟時報》,2013年1月23日)。

經濟調整時期大面積實行“包產到戶”的安徽省,在中共八屆十中全會以后,堅決“糾正”責任田。不過,工作并不順利。“1962年只‘改正’了12%,大部分在1963年完成,1964年搞‘四清’時,還有個別沒有‘改正’過來。”宿縣、岳西的等地的一些生產隊“明改暗不改”,有的基層干部還斗膽上書中央,舉薦或力保包產到戶(胡安全:《當代中國家庭承包的歷史邏輯》(山東農業工程學院學報,2016年第3期)。   

1973年,四川廣元縣沙河公社桃園大隊二四生產隊“名為集體經營,暗搞包產到戶,又被發現并于當年11月地區在廣元召開的農田基本建設會議上,作為‘集體經濟內部的資本主義典型’公開批判和禁止。”1974年,河南登封縣唐莊公社東坡生產隊冒著風險實行“以地定產定工”,結果紅薯產量倍增(同上)。

重慶市榮昌縣吳家區清升公社1975年出現嚴重的“右傾單干活動”。1977年,全社53個隊,就有32個隊下放土地1000余畝,大搞單干活動。九大隊一隊1976年先后四次私劃土地44.06畝,1977年,又不顧上級阻止,將50.7畝田地劃給所謂三個工作組。生產隊長李萬玉說,“我充其量隊長不當,黨籍開除,就是今后砍腦殼我都要堅持個人收。”結果,他被撤銷隊長職務并多次遭受大會批判(周青、黃娟:《榮昌,1975年的“單干”》,《中國檔案》2008年第10期)。

1978年2月15日,山西省聞喜縣裴莊公社南郭大隊第三生產隊的包產到戶和小崗村一樣具有悲壯色彩。23歲的生產隊長孫炳新把73畝棉田包給了19戶社員。社員還簽了一份秘密合同:一是誰也不能說出來,殺頭也不能讓上級知道;二是一定要把承包田搞好,不能讓人找出毛病;三是按合同辦事,年底一定要兌現。結果,盡管當年遭受了旱災和蟲害,棉花畝產仍由過去的12.5公斤增加到42公斤,比歷史最高年份的產量翻了一番。當時的縣委書記張世賢,一直暗中支持“聯產計酬”。在聽說孫炳新的事后,他立即到南郭村,對孫炳新表示支持。到1979年春天,孫炳新干脆把隊里的全部土地、牲口都分給了社員。借著落實三中全會精神的東風,中共聞喜縣委批轉了這個隊的經驗,使不少生產隊也實行了包產到戶。到1980年初,聞喜全縣有75%以上的生產隊將棉花和秋糧作物聯產到勞;有8%的生產隊將小宗經濟作物和工副業實行了大包干;有8%的生產隊實行了包產到戶。南郭村乃至聞喜縣的做法令當時的山西省委震怒。幾個月后,張世賢被安排去省委黨校“學習”。同時,運城地委工作組到聞喜“糾偏”,要求各公社辦學習班,批判并糾正南郭三隊的做法,轟轟烈烈的改革之火被撲滅。直到1981年,新任省委書記到聞喜考察,肯定了南郭三隊的做法,改革春風才重新吹綠了山西大地(張世賢:《承包之花聞喜開》,2008年10月1日《山西新聞網》)。

第四波“家庭承包制”出現后,經過曲折斗爭,在鄧小平、萬里等開明領導人的支持下終成成果

1978年,安徽省一些地方突破生產隊經營規模,將地包給農民分組耕種,甚至分戶耕種。11月24日,鳳陽縣鳳梨公社小崗村18位農民簽下了“分田到戶”(比一般的包產到戶進了一步,后來叫大包干)的“生死狀”。翌年10月,小崗村打谷場上一片金黃,經計量,當年糧食總產量66噸,相當于全隊1966年到1970年5年糧食產量的總和。

然而,盡管有省委第一書記萬里的支持,“包產到戶”這個已經出生的“嬰兒”要想落上“戶口”,仍然十分艱難。

1978年12月召開的中共十一屆三中全會,高揚解放思想的旗幟,開啟了改革開放的新篇章。但是,由于極左的東西根深蒂固,會議上原則上通過的《關于加快農業發展若干問題的決定(草案)》仍規定“不許包產到戶,不許分田單干”。

1979年3月12日,國家農委召開農村工作座談會,主基調是否定包產到戶。三天后,《人民日報》頭版頭條發表了署名張浩《“三級所有,隊為基礎”應當穩定》的來信和編者按,公開批判分田到組、包產到組等責任制形式。萬里雖然知道這代表上層的聲音,但為了老百姓吃飽飯,繼續旗幟鮮明地支持全省各地搞生產責任制。

1980年1月,國家農委在北京召開全國農村人民公社經營管理會議。主管農村工作的中央領導人的講話,依然在強調集體經濟的巨大優越性。安徽省農委的同志介紹了安徽實行聯產計酬改革的情況和成效,除了少數省和一些新聞單位、研究部門人員支持安徽的意見外,大部分人都是持反對意見。會后,中央主要領導人強調“責任制和包產到戶單干不要混同起來”,實際上也反對安徽的做法。敢于為民擔當的萬里聽到會議精神以后,仍到大包干的誕生地小崗生產隊給基層撐腰,他明確表態:“地委批準你們干三年,我批準你們干五年……誰要再說你們開倒車,這場官司由我萬里去打。”

1980年2月,萬里調離安徽,任國務院副總理。安徽省內對是否允許家庭聯產承包出現爭論。從4月初到8月,安徽省委連續召開了四次會議,對家庭聯產承包制進行批評指責。在安徽東部鄰省的邊界上,豎起了“堅決抵制安徽的單干風”、“反對復辟、倒退”的大標語。國家農委的機關刊物《農村工作通訊》1980年第二期、第三期連續刊發文章,對安徽的包產到戶公開進行批判。

已經擔任國務院副總理的萬里安排人撰寫的文章《聯系產量責任制好處多》卻發不出來。

1980年5月31日,鄧小平在一次內部談話中肯定了安徽的包產到戶和大包干責任制,有力地增加了新政策主張者的砝碼。但在當時,這個談話并非一言九鼎,不論在中央還是在地方,爭論還在繼續。

在當年9月中旬的各省、市、自治區第一書記座談會上,地方大員仍然持截然相反的兩種立場。會議最后形成了《關于進一步加強和完善農業生產責任制的幾個問題的通知》(即“中發[1980]75號文件”)。文件規定,“對于包產到戶應當區別不同地區、不同社隊采取不同的方針。”“在那些邊遠山區和貧困落后的地區,長期‘吃糧靠返銷,生產靠貸款,生活靠救濟’的生產隊,群眾對集體喪失信心,因而要求包產到戶的,應當支持群眾的要求,可以包產到戶,也可以包干到戶,并在一個較長的時間內保持穩定。”這是政策上的一個重大突破。小口子一開,積蓄太久的沖擊力一發而不可收拾,很快,家庭承包席卷全國,不僅限于貧困落后地區。

雖然上層的反對意見依然很強烈,但包產到戶、包干到戶已成大勢所趨。

1982年1月,萬里主持制定、中共中央批轉的《全國農村工作會議紀要》,即著名的中共中央1982年一號文件明確肯定:聯產計酬、包產到戶、包干到戶“是社會主義集體經濟的生產責任制”,“是社會主義農業經濟的組成部分”。至此,家庭承包取得政治上的決定性勝利(趙樹凱:《萬里與農村改革》,中國經濟新聞網 2015年7月23日)。


中國鄉村發現網轉自:作者的微信公眾號(原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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