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鎮招聘干部”這個詞語,如今50歲左右又有過鄉鎮工作經歷的同志都不會陌生。因為這批人中,有不少人就是那個時期的鄉鎮招聘干部。
上世紀八十年代初期,鄉鎮政府機關干部處于青黃不接的狀態。多數鄉鎮干部文化程度也不高,且不少是以工代干或父母到齡退休,子女頂職內招的。曾經就鬧過這樣一個笑話:某區公所(那時的縣委、縣人民政府派出機構)一位蔣姓區長,退休時安排在農村當農民的兒子頂職招工。拿著頂職招工表前往兒子所在生產隊簽意見時,生產隊長在招工表上大筆一揮,簽下“同意xxx頂職招工,任xx區公所區長”的意見。
為了解決農村干部隊伍的缺額,改善干部隊伍的年齡、文化和知識結構,建立一支與農業現代化相適應的干部隊伍。從1984年開始,湖南在全省實行了農村鄉鎮干部招聘合同制。這一年,長沙市的選聘工作以招聘鄉鎮財政干部為主,適當還招聘了部分團干部和婦聯干部、計劃生育干部。招聘干部采取組織推薦和自愿報名相結合,考核和文化考試相結合的辦法,全縣統一命題,組織考試、閱卷。以鄉鎮為單位,分報考的部門按招聘的人數一比一點五的比例劃定初選分數線,然后由聘用單位進行面試、政審、體檢,擇優確定聘用人選。
當年招聘對象主要是4種人,一是有2年以上管理經驗的原大隊或生產隊干部;二是鄉鎮各種不脫產的業務、技術人員;三是高中畢業回鄉務農2年以上的知識青年;四是復員回鄉的退伍軍人。經過鄉鎮人民代表大會選舉的正副職,不必參加筆試、面試,直接簽訂聘用合同。招聘條件除強調身體健康、政治合格外,文化要求只要具備高中畢業以上文化或同等學歷(自學達到高中畢業文化程度,經招聘考試合格),更多的是要求被聘者要服從組織分配,熱愛且安心并勝任農村工作。
招聘干部實行合同制,合同一般簽二至三年。聘用期間享受同級國家干部的政治待遇。生活待遇參照同級國家干部待遇按合同執行,但不轉戶口和糧油關系,口糧自帶(1987年之后,改為吃常統糧,不用自帶口糧了。當時鄉鎮招聘干部自嘲為吃谷的干部,正式干部是吃商品糧,也被稱為吃米的干部)。是農村戶口的,承包的田土山林繼續保留。
當時在村辦小學當民辦教師的我,在經過原東門鄉政府門口時,看到了用毛筆書寫在大紅紙上的招聘公告。看完公告,覺得自己完全符合條件,就毫不猶豫地報了名。當年考試,因為招聘的是鄉鎮財政干部,除了考試政治、語文、數學外,還要加考會計知識。在后來的考試中,盡管我的其他成績還可以,但因為對會計知識一無所知被拖了后腿,還是遺憾的地落選了。
1984年盡管沒考上,但為我參加1985年的考試積累了經驗。記得85年4月份的一天早晨,我在村小學附近的鄉廣抪站大喇叭中聽到了又招聘合同制鄉鎮干部的消息后,心情十分地激動。放學后,我連忙步行了三華里趕到鄉政府門口,果真又看見了大紅紙寫的招聘公告。這次招聘的崗位比84年多,除有財政、團干外,還有秘書干事、司法員、計育專干等崗位。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帶著報名所需資料趕到鄉政府報名處,報考了原東門鄉政府司法員崗位。過了不久,我們便在原瀏陽十五中考點參加了全縣統一組織的筆試,這次我有幸入選了。
筆試之后是交談式的面試。我的面試是在原市政府招待所的一樓客房進行的。印象中當年的面試主考官是原大圍山區委主管黨群和干部工作的徐良金副書記。徐書記是位待人很和藹性格很耿直的部隊轉業干部,他與我的交談讓我很放松,沒有一點拘謹。他了解了我的一些家庭基本情況以及個人意愿外,讓我當場念了《人民日報》上的一篇千多字的文章,面試就算結束了。
懷著忐忑的心情在家等了七八天后,我終于等來了去縣人民醫院體檢的通知,懸著的心才總算放下來了。只是最后分配工作崗位時,組織上可能考慮了我當時愛好寫作的習慣,沒有安排我任司法員,而將我安排在了黨委秘書干事的崗位上。
如今看來,那時的招聘程序雖然比較簡單,但卻公平公正,人與人之間的關系也是十分的真誠坦蕩。考察階段,考核組的同志不辭辛勞,逐一上門上戶到被考核對象家里進行家訪并作相應的社會調查。只所以這樣認真,招聘單位的組織者目的只有一個,就是為了單位選準人選好人,應聘者也根本不需要去找什么關系,尋什么門路。曾經聽到過這樣一件事:鄰區在組織應聘人員面試時,有一位自認為有些后臺的男生在等待面試過程中,滔滔不絕地說了好多黃色笑話痞話,結果等到下午面試結束時,負責面試主考的區委副書記當面告訴那人,說:“你的面試結束了,你回去吧”。那人不理解,質問主考官,主考官說:“憑你今天的表現,你就不配當干部”。
正是因為當時有了好的用人制度,一大批在校園高考失利的農家莘莘學子,在回鄉務農多年后,憑著自己的真才實學,考上了鄉鎮聘用合同制干部。這批招聘干部相對于以前的以工代干或頂職內招鄉鎮干部來說,更有優勢。他們普遍年輕有活力,文化水平都在高中以上。其中不少人是因為受那時高考名額的限制而失去高考資格的。后來,這批招聘干部中也不乏有人重返校園復讀后又考上了大學,或參加稅務等部門的正式干部招考,也都以優異的成績被錄取。他們中大多數人是先端上了泥飯碗,然后依靠堅強的信念,自身的努力,安心農村鄉鎮工作,積極向上,做出了實績,實現了人生夢想,最終都成為了光榮的國家干部,人民的公務員。正如我一生務農且讀書不多的岳父母告誡我和我愛人(我愛人也是1984年招聘的鄉鎮財政干部)時說的那樣:搭幫共產黨的好政策,使我家祖墳開了拆,也出了嗯哩倆個鄉干部,嗯哩可要好好珍惜,懂得感恩,用自己的努力多為老百姓辦事,始終莫忘了自己曾經也姓“農”咯。
進入鄉鎮政府工作后,也是一種全新的工作狀態。那時鄉鎮政府的領導對我們這批招聘干部十分看重,從不會分什么手掌手背。鄉上領導特別會做年輕干部的思想政治工作,會經常找招聘干部談話聊天,從對待工作的態度到個人婚戀生活,都會予以關心教育和提醒。記得1987年,我與女友談戀愛時,時任鄉黨委副書記就提醒我說:年輕人談戀愛是好事,但你們在辦公室就不能關門談戀愛啦。
單位上也會經常組織招聘干部進行各種各樣的學習培訓,或傳幫帶以老帶新,或以會代訓,或送省市主管部門專業培訓。同事之間也會毫無保留地分享工作經驗或體會。盡管都是高中畢業的回鄉知識青年,相對來說文化程度較高,但大家求學上進的態度都很積極自覺,對學習機會都非常渴盼和珍惜。剛參加工作那兩年,我一直堅持著記工作日記的習慣,會及時總結工作中的得與失,反思工作中的錯與過。正因為有著這樣的學習和工作態度,招聘干部的成長進步很快。大多數人邊工作邊學習,先后都取得了大學學歷,甚至還有些人拿到了研究生的文憑。不少的財政干部成為了單位的內當家、鐵算盤。不少的司法員成為了人民調解工作的行家里手,為化解基層矛盾糾紛作出了突出貢獻,獲評了國家、省、市部門的表彰獎勵。
盡管那時鄉鎮工作的條件很艱苦,下村入戶做工作全靠走路或騎單車,從事的工作也非常辛苦,不是收農業稅、上繳款就是賣房屋保險、國庫券、催糧、搞計劃生育做天下第一難事,被人們戲稱為“三要(要錢要糧要命)干部。工資收入也很低,參加工作時每月只有40塊錢工資,外加5塊錢下鄉補助,還要從自己家中帶米去鄉政府食堂才有飯吃。但大家都非常珍惜這個崗位,常常提醒著自己,手中端的是泥飯碗。事實上也是這樣,每逢春插和“雙搶”季節,我們這些招聘干部就都要回家去幫助干農活。那些端鐵飯碗的干部每當這時,就是他們工作輕松的時刻。關系好的同事之間也會幫著去招聘干部家中栽禾打禾。
因為多數鄉鎮招聘干部出身農家,與農民打交道有著天然的親切感。那時候,農村吃飯根本不像如今這樣,隨地都有農莊和農家樂。下村上戶做工作時,往往要走上七、八上十里甚至幾十里山路。吃飯常常就在當地山民家里安排,一路上,遇著合適的時間就與當地農戶早早掛好勾,搭個餐。盡管山民那時生活條件也艱苦,家里冇得什么好菜吃,但也總會為搭餐的鄉干部加上一兩個菜,那怕是煎碗豆子煮碗雞蛋湯。遇上條件稍好點的人家,還會翻廂倒柜找出點谷酒或瓶子酒,陪鄉干部咪上一杯。下鄉的干部在村民家里搭餐吃過飯后,也不會就是嘴巴一抹,總還要拿上半斤糧票和一、二角錢,作為搭餐費硬塞給人家。如果是經常去搭餐的人家,還會結成親戚樣,逢年過節都會有禮尚往來的人情走往。
盡管端著泥飯碗,隔著兩三年又要簽一次合同。但招聘干部們的工作仍會在小心翼翼的情況下,努力作為。因為大家心中始終存著一份念想,好好干總不會吃虧,遠方的遠方是信仰,遠方的遠方有希望。正是基于這份念想,許多的招聘干部工作都不分份內份外,從來不這山望著那山高。除了會相互之間攀比著誰的工作任務完成得又好又快外,還會比誰成長進步更快。在這樣的干事氛圍下,不出幾年,大多數鄉鎮招聘干部都成為了當時鄉鎮政府的骨干力量,挑起了工作的重擔,并得到了組織的認可和重用。1985年,原大圍山區與我一批招聘的鄉干部有十多個人先后擔任領導職務。在上世紀九十年代,不少的鄉鎮招聘干部都成為了鄉鎮和市直部門的主要領導。更有一些優秀招聘干部,走上了市縣的領導崗位。當年的我,除了做好秘書崗位所需做好的內務工作之外,所聯系村的各項工作任務也排在前列,在原東門鄉政府工作了不到三年,我就被當時的大圍山區委調到區公所擔任區委秘書干事,在區上工作不到半年,1988年3月,不滿23歲的我,就被縣委任命為大圍山區委委員,成為全縣較早走上領導崗位的招聘干部。1990年,被正式錄用為國家干部。那時的我,累,心卻快樂;忙,卻感到充實!
當歷史進入到上世紀八十年代末期,鄉鎮招聘干部合同制便退出了歷史舞臺,那個時期招聘的鄉鎮合同制干部,除個別人因為個人原因離開了行政干部隊伍外,絕大多數人在九十年代初期都被正式錄用為了公務員。
歲月更替,日月如梭;時光如塵,初心如故。 一晃三十多年過去了。當年的鄉鎮招聘干部,基本上都從領導崗位上退居二線了。鄉鎮招聘干部合同制,這種特殊時期的干部制度重大改革,為干部隊伍的“四化”建設,農村改革和當今的鄉村振興應該是起了積極作用的。但愿歷史不會忘記他們的功績!
中國鄉村發現網轉自:華聲在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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