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來,有關農村人口流動的反思性研究成果逐漸增多,但大多依然聚焦于“農民到底如何市民化”、“農村到底如何脫貧致富”等方面。事實上,農村人口流動研究需要顧及人口流出地的區位環境和經濟社會發展實際。筆者在對甘肅東南部山區某村落的跟蹤調查中發現,一些為求得發展而長期保持人口規?;鲃拥拇迓?近年來逐漸陷入了“富裕的煩惱”,即經濟發展和表面“繁榮”沒有帶給農民應有的幸福體驗,相反,焦慮、不安成為農民揮之不去的常態化情緒。這種“富裕與煩惱并存”的發展悖論,其原因需要從人口流動過程中去探討。其中,“流動的代價”是一個重要的考察角度。
流動使農民付出身體及情感代價
在農村人口流動的“代價”議題中,流動的農民自身是主要的代價付出者,在長期流動過程中付出了兩方面的代價,即身體性代價和情感性代價。
身體性代價與長期從事缺乏安全保障和防護措施的重體力勞動有關,且在第一代流動農民身上表現得極為突出。這一代流動者現在大多已年過半百,往往從事著建筑、運輸等領域最苦的工作。歷經多年,他們中的大多數依然能清楚地回想起曾經遭受的歧視甚至欺騙,偶爾遭遇的工傷事故,加之彌散于內心的孤獨、憤懣和緊張,使其流動務工之路異常艱辛。情感性代價主要是流動農民離家在外,因無法陪護和照顧父母妻兒,與親人長期分離帶來的內心空虛、孤獨寂寞、親情疏遠等精神方面的痛苦。在調查中,筆者了解到,村里一位在外務工的婦女,得知母親病危的消息后未能及時買到車票,等趕回家時母親已下葬。為此,她遭到兄弟姐妹的冷落,導致其內心極其焦慮。還有一位被調查者,在談及發生在兒子身上的事時懊悔不已,原因是自己外出務工期間孩子不幸掉入水井,經搶救后雖然生命無憂,但造成了永久性聽力受損。可見,這些因未能陪伴照顧而發生的“意外”,對流動者來說是一種沉重的精神打擊。
流動導致農民家庭功能缺失
農民的流動選擇是一種基于生存與發展邏輯的理性選擇。從家庭的角度看,農民家庭因流動而付出的代價有兩類,即家庭功能缺失性代價和家庭風險多發性代價。
家庭功能缺失性代價,主要是指因核心成員流動使家庭功能弱化或缺失所造成的代價。這方面以代際支持急劇減弱形成的“留守老人”和“留守兒童”問題最為集中。筆者在調查中發現,很多留守老人除了自食其力解決衣食住行之需外,還擔負著看護孫輩的責任,在體力和精神上承受著雙重壓力。此外,一些兒童因長期缺乏親情關愛,與父母產生隔膜,對其健康成長造成一定影響。家庭風險多發性代價,主要是指因家庭成員流動致非常態事件增多所造成的代價。除因疏于管教造成兒童惡劣的品行習慣,增大了其越軌犯罪風險外,另一個比較集中的風險點在于婚姻家庭的解體。在人口持續流動過程中,夫妻間因聚少離多感情淡化,婚姻危機愈發嚴重。
流動導致村莊缺乏發展動力
流動人口自身及其家庭付出的代價其實也是村莊付出代價的一部分。但從村莊角度看,人口流動導致村莊人際關系破壞和發展動力缺乏才是其付出的真正代價。
所謂村莊人際關系破壞性代價,主要是指村莊內的初級社會關系遭到很大沖擊,原有的社會關系正經歷著調整變化。人口流動使村莊內人際關系半熟人化、陌生化,這種關系變化給人際交往帶來了很多不確定性。人們對曾經穩定的、情感色彩濃厚的鄰里關系和親屬親情不再確信,相反,取而代之的是越來越傾向于斤斤計較式的工具性交往。人際關系的物質實利化、對等工具化,在一定程度上正是村莊內熟人社會關系解體的折射,隨著以守望相助、體恤關愛為基本表征的鄰里鄉情逐漸衰退,村莊社會心理也開始變形,冷漠、妒忌等心態逐漸萌發,村莊共同參與和應對問題的能力已無所依托。所謂村莊發展動力喪失性代價,主要是指村內青壯年人口外流(包括村莊精英)導致村莊“空心化”加劇,出現發展動力喪失的危險。筆者在調查中了解到,就“留守”村民們的實際情況看,他們目前最關注的是家庭生計,不太關注家庭外的事務,更談不上對當地經濟、社會、環境等公共事務的參與。因此,在這樣的村莊內,基于村民參與行動的“鄉村治理”難以維系。
考察農村人口流動的代價付出,無疑能夠加深我們對鄉村社會走向現代化所面臨困境的基本認識。以筆者實地調查的親眼所見及經驗判斷,欠發達地區農村人口流動的趨勢是剛性的、不可逆轉的。當越來越多的青壯年農民離開村莊,他們在拉開與土地之間的距離之時,也就選擇了一條挑戰與機遇并存的“非農化”之路。農村人口流動付出代價的現象在某種程度上正是當代中國城鄉關系演化與發展的真實寫照。從城鄉發展差距及潛在的各類資源分布不平衡現實來看,農村人口流動看似自由隨意的“理性選擇”表象背后,其實含有“不得不”而為之的結構性制約。因此,反思人口流動的“代價”,在當前的相關研究中實為緊迫而必要。
作者單位:安陽師范學院政治與公共管理學院、中國人民大學社會與人口學院
中國鄉村發現網轉自:中國社會科學網-中國社會科學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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