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粗壯的莊稼漢在村口干仗,熱鬧程度驚動了三條街。吵架的原因,聽起來似乎微不足道——地基跟前排水溝的深淺問題看法不一致。
這是筆者的家鄉,發生的一幕。
村委會通過上級撥款、村民集資的方式,硬化每條街。在施工過程中,暴露出來的問題繁復且瑣碎。于是,最后的解決方式就訴諸爭吵甚至暴力。
曾有一些研究鄉村的學者提出中國鄉村社會自人民公社解體后,便處于“政治真空”時期。這其實是不了解鄉村。
有人群的地方,就會有政治。比如,筆者家鄉的修路問題。
村民甲和乙是鄰居,甲的房子處在排水的上方,乙處于下方。為了便于排水,施工的方案是,路邊排水口的水平,處于上游的水平最高,下游的稍微低一些,這樣依次類推,排水溝實際是一個由高到低的斜面。
方案計劃起來簡單,然而到具體施工的時候,排水溝的深淺問題,還是困擾著每家每戶。這種涉及到“門前利益”的時候,村民更是錙銖必較。
于是,具體施工時,處在排水溝下方的村民,開始抱怨自家門前的排水溝太低,水都積存在自家門前了,進而,羨慕處在上方的村民。一些強悍的村民,甚至把硬化好的排水溝,重新再施工墊高,這就又使得上方的村民不樂意。所以雙方開始爭吵干仗。一些平時要好的鄰居,反目成仇;一些原本就是仇人的鄰居,相互之間怨恨和誤解更深了。
施工隊面對各行其是的村民,左右為難,誰都不敢得罪。于是,整個工程進度被無限延期。
這就是筆者家鄉硬化路面時所暴露出來的問題,而且還是冰山一角。
村委會去哪兒了?按說發生這種情況,村委會應該極力協調,而且對于施工方案,應該有一個統一的規劃,不能隨便更改,更不能厚此薄彼。
但實際情況是,村委會連救火隊的資格都不具備了,村民各行其是,不把它當回事兒;它也自知毫無威信,于是只能以和稀泥的角色出現。
如此一來,村民們更是抱怨異常。一些老年人,開始懷念大集體時代的生產大隊,那個時候,大隊說話不但一言九鼎,村民之間,也會以集體的利益為前提,行事說話不像現在這般自私散漫。
村民的懷念不無道理,分田到戶后,個人利益漸漸高于一切。隨著鄉村在中國政治舞臺上失去地位,鄉村漸漸成了學者口中的“政治真空”地帶。
其實,隨著國家退出鄉村,鄉村并沒有遠離政治,只不過村民關心的對象從國家和集體的大事,轉化成了村民身邊的柴米油鹽,或者是家家門前的那道排水溝。
強力的國家權力從鄉村退出后,村委會的政治權威日漸喪失。但村委會的強弱,也跟村子的整體經濟發展有很大的關系。富裕的村子,其村委會相對強勢一些,因為在具體的利益分配上,村委會還起著協調作用。而那些貧困村,其村委會就比較弱勢,一方面是村里沒有利益可行分配,另一方面,貧困的村子,外出務工的村民也更多,沒有時間參與鄉村事務。
雖然國家退出了鄉村舞臺,但村民的政治利益訴還存在,涉及到具體的利益分配時,顯得尤為突出。
村民的爭吵甚至打斗,是政治訴求的體現。但是,在訴求不一致的情況下,人們就要尋求妥協和共識,以便事情能夠盡快得到處理和解決。然而在一個鄉村,利益具體到個體的時候,問題解決起來反倒更加棘手。排水溝若修不好,直接影響水排出是否順暢,甚或自己的地基也會受到影響。每個村民的利益訴求都是切身的,誰都不愿意妥協,這種情況下,該怎么辦?
現如今,一些城市精英都會輕描淡寫地說一句:農村衰敗,農業文明已死。這些言論是極其不責任的。中國還有一半的人生活在農村,如果鄉村死了,這一半的人口,如何安置?說鄉村死了,在筆者看來是在推卸責任。畢竟宣判死刑,就不必再對他們負責,至于今后他們的生活以及發展,也就與人無尤了。
不過鄉村的問題依舊存在,至少筆者在寫作本文的時候,鄰居因為排水溝的問題,還僵持不下。村里修路的時候,施工隊總是先把村干部家門口的路修好,而且修得最精細,這讓村民們頗為不滿。除了村干部,村里的富裕家庭、大宗族,也能在鄉村政治生態中獲得更多收益,至少不會吃虧。
村委會和著稀泥,在遇到真正糾紛的時候不處理,讓叫罵和拳頭說話。農民們也無暇參與鄉村治理,打工的城市留不下來,農村的家只能臨時歇腳;不管是在鄉村還是城市,農民都沒有容身之地。這是他們,作為鄉村主人,卻不能參與鄉村事務最大的悲哀。
中國鄉村發現網轉自:破土 微信公眾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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