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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神圣學府到麻將場:一個鄉村小學的衰落簡史

[ 作者:子木子  文章來源:中國鄉村發現  點擊數: 更新時間:2017-04-07 錄入:19 ]

有兩次回家,雨天,找父親吃飯,母親說別管他,他去村小看別人打麻將了。我問母親“現在不是上課的時間么?學校怎么還可以打麻將?”,母親不以為然的回答“上課,上個狗屁,學生都只剩十來個,老師還有什么心思上課,一有時間就一伙人打牌搓麻將”。我聽了心頭一驚,在我印象中這所小學從我讀二年級開始衰落,但應該不至于此,帶著深深的憂慮,我試圖開始去梳理出整個學校衰落的進程。

我的村莊位于江西G市山區,建國前村里沒有學校,所有孩子要讀書都得和其他孩子一塊進祠堂請先生教,但這并不是每一個家庭都可以承擔的,所以建國前成長起來的那批老人大多只受過一兩年的教育,好一點的能讀到高中算是了不起,類似于我的外公一樣讀到醫科大學又能兼修法律的實在不多見,因此一回本鄉就能快速的成為一方的話事人,在家族事務中占據極重的話語權。

七十年代:“上小學不出自然村,上中學不出大隊,上高中不出公社”

建國之后,國家興辦教育,這個大約三千人口的村莊在三個主要自然村建立起了三所完小,三所完小平常能保持的學生數分別為150人,100人,70人。到了七十年代中期,考慮不到另一個臨近大村的學生上初中的問題,所以又在深山坑里建起了中學,雖然只有初一一個班級,四五十學生,卻有6位老師,每位老師都盡心盡責,風氣極好。而十里路之外的鄉鎮中學則增設了高中部,此后的近十年時間全鄉學校教育的進入了巔峰時期,有“上小學不出自然村,上中學不出大隊,上高中不出公社”之說,現在本鄉的那一批村干部和最先致富的企業家大多是那一時期培養出來的。深山坳里的朗朗的讀書聲,每天早晚成群結對的孩子背著書包上學,見到每一位老師都熱情的打招呼,成了一道頗有生氣的風景線。

記憶中,直到我上學的96年,村小的老師還每天都會被家長請去吃飯,父母總是會在每個學期有一兩次讓我們帶好菜或好酒給老師喝。這倒是不是腐敗,而是所有家長發自內心的想讓老師把孩子教好,讓他們能安得下心來留在本村。雖然,老師的學歷普遍不高,但也非常的幸福,能感覺到無比的尊重,也愿意用所有的心思去將孩子們教出來,即便是民辦教師也涌現出了一批至今為人稱道的典范,而在中學甚至還出現了全國模范教師和知名教育專家,轟動一時。

80年代末開始,逐漸衰落,元氣難在

大約到了80年代末,學校的格局悄然發生著變化,原本在鄉里的高中撤回到了縣城,深山里的中學也合并到了鄉里。這一波鄉村教育從村莊的全面撤退一直持續至今。1996年,村里出去的能人捐資助學,村小原來的土胚房賣給了私人,又在其他地方另辟新地建起了現代化的水泥紅磚的希望小學,在開學時一百多學生,每人都能發到新書包新文具盒,學校里也有新圖書,甚至籃球、排球、乒乓球、呼啦圈、跳馬等我們從未摸過的體育用品也一應俱全,一時間幾乎趕上了中心小學,成為全鄉辦學條件最好學校之一。但沒過一年,國家開始撤點并校,原本一百多學生的完小一下子變成了只有一到三年級,學生不足五十人,教師也從原來的十個,變成了三個。

我還清楚的記得1997年7月學校期末考試完放學的那天下午,我的語文老師在學校乒乓球桌旁邊的小操場上宣布下半年讀四五年級的要去另一所學校,并且必須在那里住宿時的情景。他站在那里宣布完教育局的文件,然后就忽然補了一句“不知道這次拆了之后,這個學校什么時候還能恢復到一百學生,可能一百年都回不來了,可惜了這么好的一個學校”,現在回想起他說時的語氣,還是能感覺到他的感慨和落寞。那時我還是小學一年級的學生,雖然比一般孩子早熟但仍然無法體會更多,相反極少走出村子的我會對去另一村莊上學帶有一絲期待。完全不會想到這位老師一語成讖,這座曾經最好的小學從此之后再也沒有恢復起來。

被抽空的村小,教師也丟了魂

撤點并校后的第二年,學校的便若被抽空了一般,四五年級的學生走了,村里一批先發了財的人興起在街上做店面,建起來房子把孩子也帶走了,還有些外出打工的人也將孩子遠帶至上海、廣東等地,還有兩個女孩子直接輟學。一年級時我們一個年紀二十七個人一個教室,二年級時我的班級只剩15個同學,老師將我們安排在和三年級同一個教室,每堂課老師都要同時為兩個年級的人上課,給二年級講完課布置默寫和課堂作業就給三年級的講,三年級講完就又給二年級檢查。原來說好的三位老師,也變成了一名正式的一名代課的。兩位老師每天都要為三個年級上七堂課,左右難支,身心交瘁。

再往后,其中那位姓周的正式老師,因為和村委會發生了一丁點矛盾,周老師開始上課心不在焉,開始遲到和早退,經常每天早上十點才會從家里出門,十點半才到學校,孩子們在校門口蹲了一串,等了半天才等到上課,上課時周老師每天都要拿出一節課來打瞌睡或者閑扯,到了后面干脆定成十點半上課,中午不回家連堂五節,到下午三點半就放學,然后隨便布置點作業就騎著單車一溜煙走了。家長們意見紛紛,但是意見越大,他越是如此。忍無可忍,當時還在做村支書的父親,一氣之下將其趕走,離開后周老師又放言“我一定要害倒XX的兩個兒子來”,父親聽了生氣,幾乎要揍他。

周老師被趕走后,父親去找回了在外村教書的本村人劉老師,劉老師在剛剛回村的五六年里,盡心盡責,學校風氣為之一變,學生成績蹭蹭往上走,在全鄉名列前茅,我親弟及堂弟堂妹都是那些年的受益者,而這又喚起了大家對老師的尊重,每到過年過節開學畢業劉老師都是座上賓,走到哪里都有人“劉老師、劉老師”得叫個不停,劉老師臉上總是笑呵呵,心里也是美滋滋的,搞起教學也是格外的有勁。不過這樣的狀態并沒有一直維持著,到了第七年的時候,他開始厭倦了,因為村小的孩子越來越少,從五十來個變成三十來個到變成二十個也岌岌可危,還有所有成績稍微冒尖的學生都被帶到中心小學,父母專門租好房子來陪讀。他看不到更多的信心和希望,也失去了探索的興趣,開始有一天過一天,平常的直至平庸的挨延著時光,而且他的年紀也大了,再等幾年就可以退休。中小學也沒有派新老師進來,找不到代課老師時,他還得一個人在一個教室里同時為三個年級的孩子上課。原本的榮耀和享受,變成了無聊與煎熬,他便日益的消沉下去。

村小淪為秘密小賭場

2008年左右,村里因為砍木頭能賺錢,一下子回來了許多青壯年,再賺錢之余,很多人開始賭博,劉老師本來也是個愛打牌的人,只是以前主要心思在學生身上,又苦于沒有多少人能夠湊一桌,所以也就克制下去了。當大量的青壯年回村將各種麻將、骰子和更多新的玩法帶回村子的時候,激發了他新的激情,他開始中午和晚上都參與進去,開始在每一個周末都完全的投入,從小店里到小水電站到后來直接將人帶進村小的空教室。從那以后我們的村小就成了另一個秘密的小賭場。每年寒暑假,當學生放假,這里都會變得熱鬧起來,大量的人往學校涌去,麻將聲,吆喝聲,葷段子笑罵聲此起彼伏,比讀書聲熱鬧的太多太多了。

2011年,村小又來了一位溫老師,也是同村人,教學水平和劉老師一樣,本是非常不錯的。在剛來的幾年,劉老師因為有了新的同伴,感覺到心里舒服一點,便用心的去繼續教學,村小學生成績暫時又穩定了幾年。荒廢的東西重新走向了正軌,校園的廁所被建起來了,外墻再重新進行了粉刷,教室里坑坑洼洼的地面被填平,課桌凳也全部申請換了新的,一種新的面貌開始出現。但這也不過是徹底死亡前的回光返照而已。

去年冬天,作為一個接觸了鄉村比較多的公益人,我深感鄉村教育之難以挽回之衰弱,雖然知道自己能做的有限,但還是期待能或多或少盡一份力。首先想到的是為村小建一座圖書室,讓孩子們有個更有趣的書的世界,讓閱讀賦予小小的村小的孩子以新的生機,但是當我非常充滿期待并且興奮的和溫老師打去電話時,他的態度和回答使我心里咯噔一下,他說“有個卵用,孩子都沒幾個了”,我問“究竟還有多少孩子”,他說“還有十三個,半個教室都坐不滿,這樣大一個學校冷冷淡淡,沒人氣,沒希望了”,我說“我建個圖書室過來怎么樣?”,他說“會誒,你以為那些小孩會看書?一個個都是公公婆婆帶,一天到晚就知道玩手機看電視,成績全部差得要死”。他的言語里充滿一種“沒好氣”和“破罐子破摔”的狀態,我竟無言以對。

過年回村后,我急切的想要建圖書室的心先冷靜了下來,開始去做一些了解和觀察。這才發現,原來這些年村莊的孩子并沒有減少,只是但凡父母有些能力的都把孩子帶走了,他們或者他們的父母去了街上,去了縣城,去了工作的地方。留下來的孩子要么是家庭生活貧困,要么是父母長期在外打工爺爺奶奶身體又差的類型。他們無力讓孩子獲得更好的教育環境,只能仍由其在村小里放牛一樣的學習,有得甚至從未打過電話給老師詢問一下,有些則一看到孩子成績差就直接罵老師不會教不用心。老師早已失去了耐心和信心,他無法感受到自己的價值和得到應有的尊重,因此干脆有一天過一天,只要自己過得舒服就行。

消失的朗朗書聲

幾年前開始,原本用心的溫老師和劉老師,大概已經因為待得時間太長而感到無趣了,也有可能是失去了信心和希望,他們將更多的心力用于搞家庭生活和娛樂而不是上課。劉老師開著自己兒子送的小車沒事就到處遛遛轉轉,打打牌,旅下游,溫老師喜歡電魚和電野豬,經常找兩個人一起琢磨哪里可以打到野味。在上課的日子里,每逢下雨這個小學便會聚集五六個或十來個人,圍城一桌,那邊一位老師在給三個年級的孩子上課,那邊一位老師在熱火朝天的打牌,這邊老師下課了,那邊又換一個上,兩邊交班一點不落下。在這幾年里再沒聽過出來什么尖子生,也極少聽見好得排名。從馬路上經過偌大一個學校,因為孩子太少,幾乎已經聽不到一丁點的讀書聲,“郎朗”二字早已進入了歷史的塵埃。那大操場、新課桌、干凈的白墻背后是一個巨大的空虛。

我一位做學術研究的朋友曾說過“村小是一個村莊的文脈之所系,靈性之所系,也是一個村莊能否在文化上復興的命門所在”,沒有了學校的村莊便是從根本上斷絕了鄉村下一代之間共同學習,共同成長,共同去面對村莊未來命運的可能性。村莊的衰落,帶來村小的衰落,村小的衰落帶給村莊的可能是文化上更長遠的難以挽回的衰落。當時代的機器抽空了每一座山村里的學校,那我們的村莊還能剩下什么?它的命運又會是什么?

中國鄉村發現網轉自:微信號 社會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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