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因為連日小雨,溫度降得快了一些。
從石景山路往北進入上莊東街,就能見到參加杜潤生先生追悼活動的路徑指示牌。記者8點半走過這里時,被工作人員指示由西北門繞道東北方向進入。整個園內有多場追悼活動,零散前來吊唁的人群,多是追念杜潤生先生的。與記者差不多同時往一個方向走的,能被認出來的有中國社會科學院原農村發展研究所所長、學部委員張曉山研究員和中國土地學會副理事長黃小虎。
杜潤生為原中央農村政策研究室和國務院農村發展研究中心主任,被譽為“中國農村改革之父”,于10月9日去世。10月23日9點,杜潤生先生的遺體告別儀式在八寶山殯儀館舉行。
整個吊唁活動是農業部老干部局成立的治喪委員會操辦的。時間也是他們定的。追悼會距杜老去世近半個月,隔得時間很長,目的也是為了事情做得更嚴謹和妥當,一位現場志愿者告訴記者。
肯定與溫情
最便捷的入口接待一些特別的吊唁來賓。據知情人士透露,最先于8點20分到達的要客是前總理溫家寶先生,隨后來吊唁的黨和國家領導人還有俞正聲、王岐山、汪洋、回良玉和杜青林;由于王岐山和夫人姚明珊共同獻上了花圈和挽聯,與別的領導單獨署名不同,有人理解為這是更有一層家禮的意思。
領導人吊唁之后。東北鐵門的吊唁人群被允許進入。在這群人進入之前,已經有一兩百人在門前蜿蜒至長廊等候。中國經濟體制改革研究會榮譽會長高尚全先生在最前邊。“改革四君子”之一翁永曦和財訊傳媒集團總裁、原農業部農村發展研究中心國際部主任戴小京也在最靠前的人群中,但因為身材高大,容易被人們發現,始終有朋友不斷攀談。
記者觀察靜止的等候隊伍不下半小時,陸續到來的人沒有焦急,更沒有人插隊。
到得較早,在隊伍中前部靠左邊容易被人認出的人還有張木生,當年他也是杜老領導下的“中國農村發展問題研究組(簡稱發展組)”的成員。近年來被稱為“紅二代中的思想家”,常以敢說話被引用和提及。他被媒體叫出隊伍采訪后,仍返回他原先那個并不靠前的位置。
公眾憑吊前,有杜老的家人友好的歡迎記者拍照。當杜老的外甥女得知記者來自鳳凰網,則又表示了特別的友好,她告訴記者,他們家知道“舅舅”去世的消息,還是最先從鳳凰網得到的,說也是和鳳凰網的緣分。
憑吊
大約9點15分,吊唁的大門向公眾敞開。
靈堂內杜老臥于中間,身材瘦削,身蓋一面黨徽很大的黨旗。靈堂周圍擺滿花圈,杜老得到了江澤民、胡錦濤和習近平三代黨和國家領導人的一致認同。
人群被允許排成四列一撥一撥陸續進入。86歲高齡的高尚全老先生最先一批進入。并最先悼念完出來,離開現場。隨后較早出來的還有現中央財經領導小組辦公室副主任、原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農村經濟研究部部長韓俊等。
此時晚到的來賓也陸續到達,不乏很多公眾較熟悉的面孔。
財新傳媒總編輯胡舒立和北京大學的幾位經濟學家周其仁、姚洋、黃益平等差不多同時來到;
著名經濟學家王小魯比他們略早一些;
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學術委員會副秘書長、《中國經濟時報》社社長劉守英和《炎黃春秋》雜志副總編輯徐慶全等略遲一些。
近年來憑借媒體活動和著述,重新回到公眾視野的“改革四君子”之一黃江南、原體改所社會組白南風和前中央政治體制改革研究室研究員吳偉等。同來吊唁并與吳偉一起合影的,有原名馬波的內地作家“老鬼”,他是《青春之歌》作者楊沫之子。
整個悼念活動最團結和有組織性的集體是杜老嫡系、俗稱“9號院”的原中共中央農村政策研究室的老同事。在差不多所有來賓都瞻仰完遺容后,原國務院農村發展研究中心辦公室副主任高文斌帶領大家集體進入靈堂再次送別。有同事跪拜并泣不成聲;集體悼念完畢后,原國務院農村發展研究中心發展研究所市場研究室主任、現中國發展研究基金會秘書長盧邁又熱情組“9號院”的集體合影。
與“9號院”同樣組織性比較強的群體,是包括幾年前引起退出“正和島”風波的企業家王瑛,冠通期貨創始人楊冠三和定居美國的張阿妹等在內的體改所的老同事們,這個所的歷史終止于上世紀90年代初。這個所當年有叱咤風云的領導陳一諮、年少成名的王小強和白南風,以及目前知名度很高的張維迎和王小魯等知名經濟學家。
悼念出來,黃江南與矮他多半頭、差不多同齡的兩個人聊了很久。翟新華是黃江南的中學同學,當年是杜潤生先生任董事長的中國農村信托投資公司的總經理,前任是王岐山,副手就是與他一樣個子不高的尹藍天。
《一九八零年代:中國經濟學人的光榮與夢想》的作者柳紅告訴記者,當年杜老帶領年輕人做農村調研和改革政策研究非常細致深入,非常有技術含量。中國鄉鎮開發總公司和中國農村信托投資公司和都是杜老牽頭成立的,并任董事長。這兩個公司都源起于“9號院”,是農村改革繼承包和取消統購統銷后的大手筆。
“杜老選人用人眼光獨到,在場的曾任中國鄉鎮開發總公司總經理的蔡曉鵬就是一例,他在中國人民大學就讀時,是憑借競選而最終當選的學生會主席。”柳紅說。
在杜老的追悼活動中,很多是慢慢被歷史遺忘掉的老人。其中包括前總理秘書、中信國際所所長李湘魯,1984年他曾代表最高當局,出席了后來影響深遠的中青年經濟學人大會師的莫干山會議;還有專程從山西趕來的,比李湘魯年齡大不少的,先后擔任過山西省副省長、黨組副書記和省政協主席的郭裕懷老先生。如今,已經幾乎不會有媒體能注意到他們了。
神秘來客
在之前財新網的報道中,提到23日陳錫文和林毅夫來到現場悼念。
多方消息似乎能證實現任中央財經領導小組辦公室副主任、中央農村工作領導小組辦公室主任陳錫文先于公眾悼念進入場內悼念。
但據記者了解,曾擔任杜老成立的農村發展所副所長的著名經濟學家林毅夫和曾就職農研室一組的中國農業大學人文與發展學院原院長李小云22日(倫敦時間)仍在英國參加中英發展論壇。李小云非常遺憾地表示,他的發言安排在下午,無法為杜老送行。林毅夫上午發言結束則即刻返京,但所有可選的返京班機都需要中轉,記者估算,北京時間10月23日下午1點前到達追悼現場的可能性很小。而靈車在10點35分之前,已經駛離了悼念現場。
在悼念場地入口處門口外右手一側,有擺放一個花圈。挽聯署不孝弟子《中國經營報》王彥。王彥是“發展組”早期的成員,后創辦《中國經營報》并任社長,不在國內已經有好多年。
托古改制
杜老的智慧和情懷,在目前可見的公共的話語空間幾乎沒有質疑。良好的“革命背景”和偏自由化的價值優勢,極容易讓杜老成為改革再出發的動力,也可以說是各種政策主張可資利用的資本。杜老門生眾多,自稱杜老的門生更多,于是人們都有自己對杜老的理解和詮釋。在杜老的光環達到了一個極致的時候,“門生”們對杜老的不同詮釋,有時候看看更像是“托古改制”。
自10月9日杜老去世的消息傳開,陸續的各種悼念就開始了。美國三一學院經濟系終身教授文貫中曾與杜老多有來往,10月18日為FT中文網撰文《對杜潤生的最好悼念是完成其未竟之愿》。文教授一直主張土地私有。坊間多有傳言,說杜老曾后悔當初沒有索性把農村集體土地私有化,終生為憾。
10月23日媒體采訪了著名“三農”問題專家溫鐵軍教授。一向反對土地私有的溫鐵軍教授沒提杜老對土地產權的看法并不讓人意外,他講了杜老農村改革的三個偉大創造:
“第一是家庭承包,使得農民作為勞動力和生產力要素被解放了;第二是農村工業化,鄉鎮企業異軍突起。鄉鎮企業異軍突起在中國乃至在世界都有重要意義。它沒有西方工業化早期原始積累的血腥過程,而是農村的自我積累和發展,發展到(上世紀)90年代成為了中國工業產值的半壁江山。第三是城鎮化,城鎮化也是從80年代興起的,鄉鎮企業(中小企業)與城鎮化后來變成了中央新農村建設的戰略內容的重要方面,當時提倡的縣域經濟兩大支柱之一就是中小企業加城鎮化。溫鐵軍認為這其實是對80年代杜老領導下的農村改革的繼承。”
記者熟悉農村和土地問題,嘗試對溫教授的講解進行解讀。溫教授談“家庭承包”似乎在強化目前集體所有制實踐的正面意義;說“鄉鎮企業”似乎在強調私有化將帶來的“有西方工業化早期原始積累的血腥過程”;談“城鎮化”到“新農村建設”,大概也是往其平時主推的“新鄉村建設”上套。
并不是所有的詮釋都不能達成共識。
有人說杜老遺產是改革,不僅是經濟改革,還要有政治改革。這與靈堂內原中央農村政策研究室市場流通部副主任、現中國扶貧基金會執行會長、昆百大董事長何道峰的挽聯似乎非常契合:“農地農協兩遺恨民主民權更問誰。”
不知杜老健在時,能不能分清誰是他的真弟子。
送別感懷
公眾悼念完畢后,杜老小女兒杜荷親吻了父親的額頭。杜霞和杜荷姐妹伸手觸摸杜老米黃色的西裝,意為幫父親最后整理了衣衫。杜潤生的外孫杜帆手捧外公遺像在前,八位身著金色扣子的深藍色中華小立領的彪形大漢抬靈隨后,表情肅穆,步法講究,將老人送上靈車。時間正好10點30分,家人陸續上車。又有5分鐘后靈車緩緩開動,駛出院子。傳統肅立并注目的送別方式已經不是很多人的選擇,約有一半的拿出手機拍照或錄像留念。
臺灣大學客座教授朱嘉明遠程分享悼念杜老的信息感慨良多,于是將感想寫下來,通過網絡與老朋友們分享。孔子認為人生的最高境界莫過于“七十而隨心所欲,不逾矩。”朱嘉明評價杜老做到并且超越了孔子對一般老人的預期。杜老八十、九十多歲的時候仍然孜孜進取。作為已經步入老年一代的人,朱嘉明勉勵國內的朋友,完成“杜老留給我們的作業”是對他最大的紀念。
現場有更多人不識,都是參與八十年代改革的人,當時意氣風發,現在已是白發老人。社科院經濟所研究員朱玲感概,杜老和開放自信蓬勃向上的八十年代聯系在一起。馬上就有了評論,有人說他們是來送別八十年代,在告別一個時代;也有人說,杜老既是過去,更是未來。
中國鄉村發現網轉自:鳳凰新聞2015-1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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