島君說
企業搞創新,究竟難在哪兒?哪個決策尤其關鍵?北京大學國家發展研究院周其仁教授指出,企業家面臨各種選擇,做什么產品,到哪里融資,用什么人,但有一條尤其要引起重視:把企業放在哪兒,把自己這100來斤放在哪兒,與誰為伍。創新在什么情況下可以“強壯”起來?從經驗看,就是把支撐創新的力量湊到一起,達到一個起碼的濃度。
自從踏上被稱為“創業的國度”的以色列土地,我們就到處留意這個國家的與眾不同之處。5月17日晚的私董會上,周其仁問大家:“來到以色列,你們看到什么創新?”
有人說:“強制兵役制度。”
周其仁:“新加坡、韓國,只要人口少,周圍有強敵的都用這個辦法。”
還有人說,所有猶太人的門上都有一個裝置,里頭裝有猶太的一段古語。
周其仁:“那是猶太傳統,算不上創新吧。”
又有人講:“進以色列海關,不用填入關表。”
“好,這個觀察很細致,入關手續極簡,說明他們對自己的信息和安保技術有把握。”
“除此之外,還有什么新鮮的?”周其仁接著追問:“在以色列坐大巴,感到司機服務有什么不同?耶路撒冷老城里的那些小商販,跟國內有什么區別?就直接觀察而言,以色列人日常應用的多數技術并不比我們那里高明多少,城市比其他發達國家更樸實一些,絕大多數以色列人該干嘛干嘛。早上我在海邊跑步,見到一個壯壯的男子,戴副手套在垃圾桶里撿東西。從這個意義上講,《創業的國度》這本值得一讀的暢銷書,題目是不是有點言過其實了?”
但參訪過幾家以色列公司后,我們有了新印象。這個2013年總人口不過800萬剛出頭的國家,居然擁有3.8萬名科學家!高科技部門貢獻了總就業的10%、經濟總量的15%,以及出口的50%。研發經費占GDP的4.2%,雄踞全球第一。其他如初創企業、風險投資,以及在納斯達克上市公司的數量,都名列世界前沿。最讓人刮目相看的是,每家機構都會自豪地告訴你,有多少改變世界的關鍵技術來自以色列研發中心、以色列初創企業和以色列人!
“這就帶出一個猜測,即使在創新的國度,創新也是少數人的活動。”周其仁說,800萬人口里有3.8萬名科學家,全球比例最高,可畢竟也是極少的一部分。這就帶來一個要命的課題:創新為什么難?
“創新從一個個新想法開始,但新想法總難以在多數人那里獲得響應,一個賣燒餅的、端盤子的、看門的、開車的,創什么新啊,大多數人的生活就是隨大流,流行什么做什么,習慣什么做什么,那畢竟經過了歲月的磨煉。新想法冒出來人見人笑,誰也不支持嘗試,創新就會被按住。所以恐怕要承認,多數人的日常生活一般是遠離創新,甚至對立于創新的,這就是創新的困難所在。新想法一呼無人應,久而久之就淡了,大家一起回歸平庸。
“什么情況下創新可以‘強壯’起來?從經驗看,可能是把支撐創新的力量湊到一起,達到一個起碼的濃度。什么叫濃度?就是有相似想法的人,聚集起來,以很高的頻率相互激發。
“歷史上,科學、藝術、技術,甚至手藝,凡涉及創造性的行為,一定是同類分子湊在一塊兒,達到一個起碼的密度或濃度。古典時代,所謂‘言必稱希臘’,其實就是個別希臘的城邦。文藝復興,離不開佛羅倫薩那一個地方。產生了休謨、斯密、里德等一大批影響現代世界思想家的‘蘇格蘭啟蒙運動’,實際上就集中在愛丁堡幾間大學、酒館和咖啡館,17世紀那是個小城鎮,人口不過幾萬,野蠻痕跡處處可見,但就是因為湊成一個小環境,形成一個氛圍,許多領域的偉大人物、思想、著作,就一連串地往外冒。當代也一樣,說美國科技創新了得,講來講去主要就一個硅谷,斯坦福大學周邊一片不大的地方,創新元素湊夠了,達到起碼的濃度,新想法和新成果就像噴泉一般涌流。”
這對中國老總們有什么意義?
“大家做企業面臨各種決策,進軍什么產業,做什么產品,到哪里融資,用什么人,可有一項最重要,那就是為企業選一個什么樣的成長環境,還有你自己這100來斤放到哪兒。這在我看來比什么都重要。立志創新,一定要把自己和公司放到對創新有呼有應的環境里去。從全中國看,改革開放30多年,論創新環境,恐怕只有深圳、中關村等幾個地方有模有樣。無非就是那里的創新響應度高一點,‘怪怪’的人多一點,大家‘見怪不怪’,日日夜夜集中更多的時間、精力和金錢謀求創新。”
舉座聽得目不轉睛,周其仁接著講:“人在什么情況下干事越干越帶勁兒?有同伙的時候。什么叫同伙?第一,他愿意聽你說,哪怕是驚世駭俗之見;第二,他能聽得懂,能呼應和響應;第三,即便不能呼應和響應,他也關注你、欣賞你。有時候一個人的想法,就是講給那為數不多的幾個人聽的,就是做給那為數不多的幾個人看的。聽完你的想法,鼓掌就是一種非常重要的響應,如果急不可待地要補充和討論,那是更大的鼓勵。相反,如果一呼無人應,一個人再強大,在創新上也難以成事,所以孤掌難鳴的事情不能干。
“誰心里沒有一點兒火?問題是濃度不夠,小火很快就滅了。所以,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搞創新非得有一個‘群’,有了‘群’,濃度超過臨界值,才能發生更多‘反應’,才能走出一條事先完全沒有想過的‘道’來。”
2011年,以色列的魏茨曼科學研究所被美國《科學》雜志評為“全球最適合學術研發機構”的第二名。據說這家研究所的科學家只需過條街,就能到對面的生物科技中心,與相關產、學、研界人士交流。《創業的國度》一書中也特別提及以色列經濟崛起的關鍵,即哈佛商學院教授邁克爾?波特總結的“集群效應”:
——在某一特定地域中,大量相互關聯的組織在空間上集聚,比如企業、政府機構、大學,集群會為其所在地區帶來指數級增長。
——一群人聚集在一起,做著相關的工作,更容易獲得專業信息。集群不僅存在于工作場所,而且會滲透到人們的日常生活中。咖啡館里,接孩子的路上,還有教堂里,處處都會有集群的痕跡。
周其仁說:“所以你就明白,為什么好公司都是抱團的。我們生在哪個地方,不一定非要在那個地方干事,(轉向身邊的延安老總)別光邀請我們到你那兒看一看,世界那么大,你也去別處看看。中國傳統文化對離開家鄉是評價很低的,講求落葉歸根,一旦背井離鄉、客死他鄉,好像就很慘。其實現代化對很多地方的人來說就是‘客死他鄉’,那我們就下決心別死在出生之地,雖然愛鄉之情人皆有之,但干事要選選地方,孟母還有過三遷,那是為了孩子。各位為了公司實現夢想,當遷則遷,莫要含糊。”
“下決心,各位!”
本文載于《做踏踏實實的企業家——周其仁隨訪以色列七夕談》
中國鄉村發現網轉自:正和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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