堅守戰略底線補齊鄉村振興七大短板
——陳文勝三農前沿問題對話
即將進入全面建成小康社會的收官之年。習近平總書記提出“堅持底線思維，增強憂患意識，提高防范能力，著力防范化解重大風險”的明確要求，表明黨中央保障經濟持續健康發展和社會大局和諧穩定的堅定決心。農業農村是經濟發展和社會穩定的基石，黨的十九大提出鄉村振興戰略以來，中央的相關政策密集出臺，地方的相關工作迅速鋪開，全國上下掀起了鄉村振興的熱潮。那么，當前農業農村有哪些短板？對此，湖南師范大學中國鄉村振興研究院特聘教授、中央農辦專家委員陳文勝，湖南省社科院鄉村振興與農業農村現代化智庫團隊首席專家、省社會科學院人力資源與改革發展研究所所長王文強，湖南省社科院中國鄉村振興研究院研究員陸福興博士進行了對話。這是其中之一，欲知后文如何，且待連載分解。
五、堅守民族傳統美德底線補齊文化與道德短板
陳文勝：鄉村振興，文化為魂。習近平總書記提出孔夫子這個老祖宗不能丟，強調要增強文化自信，傳承中華民族優秀傳統文化。孔子認為，“禮失而求諸野”，意思是在廟堂之上、市井之中很多傳統的禮節、道德、文化都被普遍丟失了，反而在鄉下還能找到。也就是說，鄉村對傳統文化道德的保存和守護要強于城市。中華民族傳統文化的根在鄉村，而鄉村民俗習慣是傳統文化的一個重要內容，其中生祭婚喪節慶是農民的頭等大事，不僅關乎一個家庭甚至一個家族的榮譽、面子，更是傳承數千年的傳統文化和鄉村社會的精神家園，這是我們在現代化進程中應充分注意的。城鄉只有地域與生活方式之別，但絕無高低優劣之分，執意以工業和城市文化為取向，在移風易俗的名義下去改造甚至取代傳統的鄉村文化，在認識上是愚蠢的，在做法上可能是災難性的。因此，移風易俗要以尊重傳統文化為前提，對農民那些世世代代傳承的民俗習慣需要有最起碼的敬畏之心。
鄉風文明本質是精神文明，是以文化為核心的鄉村精神家園，是思想道德建設的重要內容。顧炎武在《日知錄》中提出，風俗者，天下之大事，求治之道者，莫先于正風俗。倫理道德是引導社會風氣和凝聚社會人心的不可替代力量，是鄉村振興的靈魂。可以說，想要富口袋就必須先富腦袋。在“振興什么”與“誰來振興”、“怎么振興”的問題上，關鍵是如何激活農民主體積極性。所以，習近平總書記在多個場合強調“幸福都是奮斗出來的”。在中華民族幾千年的文化傳統常識中，貧窮就是落后，而不守規矩、偷懶耍滑、不勞而獲就會令人不齒，只有勤勞致富、遵紀守法才能獲得社會的尊重和認同。
然而，在一些鄉村最可怕的是，不少地方的農民卻在爭當貧困戶。甚至因為未能評選為貧困戶而與基層干部發生激烈沖突。為什么呢？那些勤勞的農民靠奮斗一生才擺脫貧困；可個別因長期游手好閑、好逸惡勞導致貧困的農民都在政府的幫扶下建房、就業，坐享其成而一夜脫貧；勤勞致富的農民心里不平衡了。據《半月談》記者發現，貧困村吃撐了，非貧困村卻“餓”得不得了！豫南某縣一個非貧困村，近兩年沒有修過一條路，而相鄰的貧困村兩年里卻修了4條路。貧困村富裕了，非貧困村心里不平衡了。還有那些“超生游擊隊”導致貧困的農民、長期賭博導致貧困的農民都在政府的幫扶下轉眼間就咸魚翻身，遵紀守法的農民心里不平衡了。
因此，在一些地方貧窮被變成了一種向政府向社會要價的資本：“我是貧困戶（只要是貧困的，哪怕是因刑事犯罪被處罰、因賭博、因懶惰成性而造成的），我所提出的要求，政府不解決是不負責任，社會不解決是不道德”。而勤勞致富得不到扶持，不勞而獲致貧反而得到更多的好處，這不是簡單的分配不公，而是一個鄉村社會風氣的導向問題。不僅會造成貧困群眾的主體意識難以激活，把扶貧看成是政府的責任，主動脫貧致富的信心和積極性不足，甚至養成了對政府的依賴。如果鄉村社會都把能要到扶貧資金作為一件光榮的事情，都坐在家里等著發錢，那就是我們政策出了問題，應引起我們的深刻反思。
究其原因，是由于鄉村振興和脫貧攻堅任務艱巨，建立工作責任目標考核機制是為了層層傳導壓力、高效推進工作落實，以確保各項決策在基層落地。可在當前這樣一個倒逼的機制下，責任層層分解，任務各個分散，所有任務都壓到了基層，上級各個部門全部跑到基層去檢查考核驗收，都在對下級下任務定指標，基層干部面對這么多的任務，這么多的表格和數據無所適從。從政府包攬扶貧的效果來看，這種依靠地方政府和扶貧干部大包大攬地幫助貧困農民脫貧致富，給農民造成了一些錯覺，以為只要貧困就有人幫，逐漸養成了貧困農民的依賴思想，甚至有的還在“不脫貧，不提拔”的口號下“綁架”基層政府，以不簽字為由威脅扶貧干部。
據基層干部吐槽，有個地方的扶貧干部把貧困戶的房子都建設好了，要貧困戶搬進去住，可貧困戶天天打牌，不搞衛生，卻對扶貧干部說，房子的衛生沒打掃就不搬進去，如果我不搬進去、不簽字，你們扶貧驗收就過不了關。扶貧干部考慮到考核的滿意度指標，不得不照辦。因此，不少地方是政府干、農民看，農民普遍缺乏積極性，認為鄉村振興和脫貧攻堅是政府的事與已無關，不愿出錢也不愿出力，就是等著上面撥錢，沒有錢就什么也干不了。
這種“背著錢袋去喂養”的做法，弱化了鄉村自身發展的原動力，導致鄉村發展對外依賴性越來越強，越來越喪失自主能力和創造能力，城鄉之間發展越來越不平衡。從更深層次上看，產生這些問題的根源在于一些地方的鄉村在工業化和城鎮化進程中喪失了自身發展的主動性和自主權，被動地接受工業與城市的反哺和扶持，被動地接受城市與工業發展的帶動和輻射。因此，實施鄉村振興戰略，推進城鄉融合發展，關鍵是要充分激發鄉村實現自身發展的內在動力，激發農民創造自己美好生活的自主能力，在保持城鄉各自獨立性和差異化的前提下尊重鄉村自主，讓廣大村民群眾成為鄉村振興的主體。
王文強：鄉村文化是中華文化的根脈。習近平總書記指出，鄉村振興，既要塑形，也要鑄魂。塑形是提高鄉村的物質生活水平，鑄魂則是提高鄉村的精神生活水平，兩者都是鄉村振興的基本要求，不可或缺，繁榮發展鄉村文化則是提高鄉村的精神生活水平的根本途徑，是實施鄉村振興戰略必須堅持的底線。
大家都能感覺到，當前的鄉村對傳統文化的尊重已經明確減弱，無論是傳統建筑等文化實體，還是文化技藝、文化儀式、傳統習俗都逐漸衰落，甚至倫理文化也在發生改變，一些不良風氣趁虛而入。盡管近年來全國部分地方也興起了鄉土文化熱潮，但整體上來看，鄉村優秀傳統文化的傳承仍然是一個比較大的問題。不可否認，這與農村人口的大規模轉移、城市文化下鄉有著一定的關系。但也與鄉村文化傳承保護不力、倡導方式不科學緊密相關。且不說在過去的新農村建設中，千村一面地推進形象工程建設，忽視文化建設，即使是現在提倡的移風易俗也有些走偏了方向，比如一段時間輿論關注的農村平墳事件、搶棺材事件等，還有對農村人情往來的強制性禁令，現在鄉村連放鞭炮都被以保護環境為由禁止了。農村的手工藝被工業標準化生產所取代，缺乏傳承人，農村的民族歌舞被城市廣場舞所取代，傳統民間文藝只在電影中可以看到了。這一系列的現象都在表明，農村越來越向城市看齊了。鄉村文化是中華文化的根基，鄉村傳統文化的衰落，帶來的風險是巨大的，不僅導致最有凝聚力、融合力的家鄉情節、民族情節的淡化，鄉愁無覓處，根不知在何方，人們的精神家園失去了依托，也使傳統價值觀念遭到破壞，唯利是圖侵蝕鄉村，農民信仰缺失等等，而這已經在一些鄉村已經成為了現實。那么，鄉村的魂怎么鑄。習近平總書記指出“中華文化延續著我們國家和民族的精神血脈，既需要薪火相傳、代代守護，也需要與時俱進、推陳出新”。文化傳承創新，不能單靠行政的力量來控制，以什么樣的方式來引導優秀傳統文化的傳承，創新鄉村文化活動形式，是實施鄉村振興戰略需要深入研究的重要課題。
陸福興：鄉村文化振興要警惕鄉村文化遺棄的風險。鄉村文化是鄉村的靈魂，是鄉村數千年創造積累的結晶。當前的鄉村文化建設中，有些地方把具有歷史文化標志意義的東西毀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些人工仿造的東西，形成一些千篇一律的文化垃圾。這些仿古性農村文化和設施，不僅沒有弘揚鄉村傳統文化，反而對傳統文化造成誤導和破壞。同時，一些地方在鄉風文明建設中，用城市的標準引導鄉村風俗，一味的規范化管理，對鄉村各地特有的傳統文化和風俗習慣強行照搬城市標準進行統一改造，導致鄉村民風民俗城市化和統一化，破壞了鄉村風俗習慣的特色化和多樣化，存在鄉村真正傳統文化被遺棄的風險。
與此同時，還要防范農民政策“綜合癥”風險。農村政策在近年來越來越好，但是政策的集中出臺和政策的消化不足，造成鄉村的政策“綜合癥”，即政策疲勞和政策依賴。一方面，農民政策“疲勞癥”。國家在近年來對三農發展日益重視，出臺了很多的三農政策，特別是每年出臺的關于三農的中央一號文件，加上國家各部委都有三農的優惠政策下達，政策在不斷地積累，三農政策多而操作復雜，因而農民對國家三農政策存在理解和執行的疲勞。另一方面，農民的政府“依賴癥”。有些地方政府確實想為農民做點事情，一味發揮政府的力量去推動一些應該市場去做和農民自己做的事情，于是農民就產生了政府依賴癥，忘記了自己的責任擔當，形成了新的“等靠要”依賴思想，坐等政府扶持和坐等政府投資，喪失了主體的積極性和能動性，使國家鄉村振興失去了主體原動力，這也是國家鄉村發展的重大風險。
（本文由中國鄉村發現網根據錄音整理，標題為編者所加，轉載請注明出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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