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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良早:俄國農村公社的命運及俄國發展道路的問題

[ 作者:俞良早  文章來源:中國鄉村發現  點擊數: 更新時間:2021-06-22 錄入:曹倩 ]

——研討馬克思致查蘇利奇的復信《二稿》《三稿》《四稿》和正式《復信》

摘要:馬克思在致維·伊·查蘇利奇的復信《二稿》《三稿》《四稿》和正式《復信》中,對俄國民粹民主者關于農村公社具有生命力、可以在它的基礎上建立共產主義社會的觀點,持謹慎態度和作理智論述——不作完全肯定的論述,也不作完全否定的論述。他的論述及思想符合辯證唯物主義關于事物發展和變化的觀點。此后俄國革命的歷史特別是十月革命的歷史證明馬克思的論述及思想是科學的。

關鍵詞:農村公社;解體;謹慎態度;理智論述

關于馬克思是否形成和提出俄國可以“跨越資本主義制度的卡夫丁峽谷”的思想,即他是否形成和提出俄國可以避免資本主義長期發展的過程而以農村公社為出發點走向共產主義社會的思想,曾經是中國學術界研究的熱點問題。人們在研究這個問題時,多以馬克思1881年《給維·伊·查蘇利奇的復信》為基本材料。而且人們在研究馬克思此信件時,往往多研究他的復信的《初稿》,而對于此信件的《二稿》《三稿》《四稿》和正式《復信》關注和研究不夠。鑒于此,筆者專門對其《二稿》《三稿》《四稿》和正式《復信》作研究,與學術界同仁分享。

一、以“農村公社”是否將解體和資本主義是否可以在俄國確立作為研究的切入點

19世紀后期俄國的民粹主義者提出,俄國由于存在著農村公社,向共產主義社會過渡具有西方國家不可比擬的優勢。在俄國,在推翻沙皇制度以后,即可以在農村公社的基礎上實現共產主義社會,而不需要經過資本主義的長期發展的過程,不需要依靠無產階級的力量。俄國民粹主義者提出的這個問題不可避免地反映到馬克思那里,馬克思不可避免要就此發表自己的看法。

不言而喻,馬克思給維·伊·查蘇利奇的復信《初稿》,已經回應了俄國民粹主義者提出的問題。可是在上述文獻中,研究問題的切入點呈現為:《資本論》中關于西歐資本主義起源的理論不適用于俄國,因為俄國存在著土地公有制的農村公社。由于農村公社尚有較強的生命力,由于它同西方的資本主義生產同時存在,所以它可以不經受資本主義生產發展的可怕波折而占有它的成果。例如,馬克思在信件的開頭提出關于西歐資本主義起源的理論不可運用于俄國后問道:為什么俄國的農村公社沒有隨著歷史的演進而消失呢?他繼續寫道:“我的回答是:在俄國,由于各種獨特情況的結合,至今還在全國范圍內存在著的農村公社能夠逐漸擺脫其原始特征,并直接作為集體生產的因素在全國范圍內發展起來。正因為它和資本主義生產是同時存在的東西,所以它能夠不經受資本主義生產的可怕的波折而占有它的一切積極的成果。”[1](P821)這里的思想是農村公社尚有生命力,它能夠繼續發展,能夠吸收西歐資本主義生產的積極成果。這個思想的自然延伸,是俄國可以不經歷資本主義長期發展的痛苦,可以在農村公社的基礎上實現共產主義社會。馬克思考慮到,俄國新興資產階級以及資產階級思想家定會否定這個思想認識或結論。他說,如果俄國資產者否定俄國可以吸收西歐資本主義生產的成果,那他們必須回答:俄國如果需要采用機器、輪船、鐵路,難道一定要像西方那樣經過一個漫長的工業革命的過程嗎?西方的交換機構如銀行、信用公司等,現在已經被俄國引進和運用,難道這不能證明俄國可以吸收西方的積極成果嗎?可以看出,在這里,馬克思研究和回答問題的切入點是俄國農村公社尚有生命力,俄國能夠以它為基礎吸收西歐資本主義的積極成果而走向共產主義社會,或者說俄國可以避免資本主義長期發展帶來的痛苦。當然這里所說的只是馬克思研究和回答問題的切入點,而不是他關于這個問題的最終的結論。

顯然,此信件的《二稿》《三稿》所呈現出來的切入點,與上述切入點不同。在《二稿》《三稿》中,馬克思在提出《資本論》關于資本主義起源的理論不適用于俄國后指出,俄國人有理由根據西方的發展得出的結論是:俄國要確立資本主義制度,應該從消滅農村公社和剝奪農民即廣大人民群眾著手。如他在《二稿》的開頭論述了《資本論》關于資本主義起源的理論所描述的事實是以一種私有制代替另外一種私有制后寫道:“這怎么能應用到土地不是而且從來不是農民的‘私有財產’的俄國呢?因此,他們(俄國人——引者注)有理由根據西方事態的發展做出的惟一結論可能就是:俄國要確立資本主義生產,就應該從消滅公社所有制、從剝奪農民即廣大人民群眾著手。而俄國自由派的愿望就是這樣的。”[2](P470)這里的意思是,俄國人已經懂得一個道理,只有消滅農村公社,才能確立資本主義制度。換言之,馬克思在此強調的是農村公社被消滅和資本主義制度在俄國確立的趨勢。這是《二稿》研究和回答問題的切入點。《三稿》的切入點也是這樣的。在《三稿》的開頭,馬克思在論及《資本論》關于資本主義起源的必然性限于西歐各國時寫道:在這種西方的運動中,事實是把一種私有制形式變為另一種私有制形式。“相反地,在俄國農民中,則是要把他們的公有制變為私有制”。[2](P475)他還說:人們承認還是否認這種由公有制向私有制的轉變的必然性,和我(指馬克思)對資本主義制度起源的分析毫無關系。“從這一分析中,至多只能作出這樣的結論:在目前俄國農民占絕大多數的情況下,把他們變成小私有者,不過是對他們進行迅速剝奪的序幕。”[2](P475)顯然,在馬克思的話語里,在俄國事態的演進中要把農民的“公有制變為私有制”,把農民變為小私有者是對“他們迅速剝奪的序幕”,指的是俄國歷史演進過程中的一種趨勢,即資本主義確立的趨勢,或者說農村公社被消滅的趨勢。這就是《三稿》研究和回答問題的切入點。

由《初稿》的切入點即俄國農村公社尚有生命力、俄國能夠以它為基礎吸收西歐資本主義的積極成果而走向共產主義社會的思想認識向《二稿》《三稿》的切入點的轉變,即轉變為只有消滅農村公社才能確立資本主義制度的思想認識(以俄國人的口吻表達),以及把農民的“公有制變為私有制”、把農民變為小私有者是對“他們迅速剝奪的序幕”的思想認識,不只是話語形式的變化。它體現馬克思思想的變化,即馬克思關于俄國能否以農村公社為基礎建立共產主義社會、能否跨越資本主義長期發展的卡夫丁峽谷思想的變化。如前所述,切入點的變化不表示最終結論的變化,但它足以表明在馬克思思想的天平上,加重了俄國不可以在農村公社的基礎上建立社會主義社會、不可以跨越卡夫丁峽谷這一頭的砝碼。

二、以俄國農村公社“必然解體”作為研究的主題

要正確地認識和回答俄國是否可以跨越資本主義制度的卡夫丁峽谷,是否可以在農村公社的基礎上建立共產主義社會,必須研究和說明俄國農村公社的命運即農村公社是否面臨著解體的問題。也就是說,如果農村公社正在解體之中而且在不久的將來會完全解體,則不存在以農村公社為基礎建立共產主義社會的問題,即不存在俄國是否可以跨越資本主義制度的卡夫丁峽谷的問題。

毋庸諱言,馬克思在給維·伊·查蘇利奇的復信《初稿》里,研究的對象也是關于俄國農村公社的命運問題,但它的主題呈現為如何“保存”農村公社和“公社的進化”的問題。如馬克思在《初稿》中提出:“從歷史觀點來看,一個十分有利于通過‘農業公社’的進一步發展來保存這種公社的情況是:‘農業公社’不僅和西方資本主義生產是同時存在的東西,這使它可以不必屈從于資本主義的活動方式而占有它的各種成果”[1](P826)“不言而喻,公社的進化將是逐步的,第一步可能是在它目前的基礎上把它置于正常條件之下”;[1](P826)“因此,從理論上說,俄國‘農村公社’可以通過發展它的基礎即土地公有制和消滅它也包含著的私有制原則來保存自己;它能夠成為現代社會所趨向的那種經濟制度的直接出發點,不必自殺就可以獲得新的生命”。[1](P826)以上三個論斷的意思或者是關于俄國農村公社得以“保存”的原因,或者是關于農村公社“進化”的條件,或者是關于它“保存”自己需要做的事。它的意思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它強調必須“保存”農村公社,強調必須使公社得以“進化”即由目前的土地公有制“進化”為共產主義社會的公有制。這個事實充分地證明,《初稿》研究的主題是如何“保存”農村公社和如何使之得以“進化”。

《二稿》和《三稿》研究的主題,則同上述主題截然不同。它不是強調必須“保存”農村公社,不是強調必須使公社得以“進化”,而是強調農村公社或者土地公有制必然解體的命運及其原因。譬如:

馬克思將《二稿》的內容劃分為5個問題,以(1)(2)(3)(4)(5)作為題號分別進行論述。其中(2)號題的題目是:“從歷史觀點來看,證明俄國共產主義所有制必然解體的惟一有力論據如下:共產主義所有制曾在西歐各地存在過,隨著社會的進步,它在各地都不見了,為什么它只是在俄國免于這種遭遇呢?”[2](P471)此論斷的意思十分明確,西歐其他國家歷史上也存在過這種土地公有制的公社,但是在歷史的進步過程中,其他國家的公社消失了,唯獨俄國的農村公社現在還存在著。往下馬克思沒有直接回答他所提出的問題,即為什么俄國的農村公社還繼續存在著,而是寫下了這樣一段話語:“當然,如果資本主義生產要想在俄國確立自己的統治,那么,絕大多數農民即俄國人民定將變成雇傭工人,因而也會遭到剝奪,即通過共產主義所有制先被消滅而遭到剝奪。”[2](P471)這一話語同前面馬克思提出的問題本沒有直接的聯系,即它并沒有直接回答西歐各地的公社都已消失、為什么俄國可以免于農村公社消失的遭遇。可是根據馬克思將上述兩段話一前一后放在一起可以推析他的思想,即俄國的農村公社雖然目前存在著,但今后它也許難以逃脫解體的命運,俄國的農民將遭到剝奪,他們將失去賴以生存的土地,變為雇傭工人。也許有的人不贊成這樣的推析,那么請說明馬克思為什么將這兩段話語放置在一起,為什么他沒有直接地回答他所提出的問題。

《二稿》標號為(3)的題目是:“從歷史觀點來看,證明俄國公社所有制必然解體的惟一有力的論據如下:公社所有制曾在西歐各地存在過,隨著社會的進步,它在各地都不見了,而在俄國,它怎么能免于這種遭遇呢?”[2](P471)從字眼上看,這個題目同標號為(2)的題目大體一致,不同的地方只是這段話最后提問的那個句子——在俄國“它怎么能免于這種遭遇呢”?如果說(2)號標題的提問即西歐各地的公社都已消失而“為什么它只是在俄國免于這種遭遇呢”?包含著要求對此問題作回答的意思,那么(3)號標題的提問即各地的公社都不見了而俄國“怎么能免于這種遭遇呢?”,則不要求就此作答。它是一個反問句,具有肯定的意義,意思是俄國應該不能免于這種遭遇。接下來,馬克思分析了西歐各地公社所有制解體以來的歷史演進的情況,認為經過一系列經濟形態的更替后,進入資本主義的經濟制度。他指出,資本主義制度神奇地發展了社會生產力,但它的歷史是對抗、危機、沖突和災難的歷史,它表明了它的“暫時性”,西歐和北美的人民正力圖消滅這種制度。這時馬克思鄭重提出:“如果俄國是脫離世界而孤立存在的,如果它要靠自己的力量取得西歐通過長期的一系列進化(從原始公社的存在到它的目前狀態)才取得的那些經濟成就,那么,公社注定會隨著俄國社會的逐步發展而滅亡這一點,至少在我看來,是毫無疑問的。”[2](P472)此話的意思是,如果俄國不吸收西方資本主義的積極成果,靠自己的力量達到西歐那樣的經濟水平,必然走一趟西歐資本主義起源和發展的道路,在這個過程中農村公社必定滅亡。在馬克思看來,結果會不會是這樣,取決于俄國會不會脫離世界而孤立地存在。需要指出的是,在接下來的段落里,馬克思具體地分析了俄國公社的孤立性以及公社與公社之間的隔離狀態。這樣人們似乎可以發現馬克思思想深處的內容:俄國農村公社的解體是不可避免的。

《二稿》標號為(4)的題目是:“威脅著俄國公社生命的不是歷史的必然性,不是理論,而是國家的壓迫,以及侵入公社的,也是由國家靠犧牲農民扶植壯大起來的資本家的剝削。”[2](P472)此題目或論斷的含義再明白不過了,即俄國農村公社面臨的危險來自沙皇國家的壓迫和俄國資產階級的剝削。往下,馬克思論述了俄國農村公社的兩個內在的特點,一是農民已經具有他所居住的房屋和作為房屋附屬物的菜園的所有權,二是古代公社的社員之間的關系是血緣親屬關系,俄國農村公社則已經擺脫了這種關系,使它有了較大的發展余地。馬克思認為,前一個特點即農民具有房屋及菜園的所有權是古代公社的破壞性因素之一,即公社在發展過程中社員私有權適用的范圍逐漸增大,必然導致公社解體。第二個特點雖然使農村公社的發展有了較大的余地。但是就農村公社的外在特征而言,生活的“孤立性”是其主要特征。馬克思指出:“農村公社的孤立性、公社與公社之間的生活缺乏聯系,這種與世隔絕的小天地,并不到處都是這種最后的原始類型的內在特征,但是,在有這一特征的任何地方,它總是把集權的專制制度矗立在公社的上面。”[2](P472)這里的意思是,看公社的外在特征,或者說從國內生活的整體情況看,各個公社之間缺乏生活上聯系,處于與世隔絕的小天地里,由此它們不能形成聯合的、強大的政治力量,由此在公社之上總是存在著專制制度,即公社總是受到專制制度的壓迫。顯然,馬克思這里想表達的意思是關于農村公社必然解體的外在原因即沙皇國家政權壓迫的原因。

再往下,馬克思就農村公社的內在的“二重性”對于農村公社解體的作用闡述了意見。他指出:“現在我來談談問題的實質。毋庸諱言,俄國公社所屬的古代類型,包含著一種內在的二重性,這種二重性在一定的歷史條件下會導致公社的滅亡。土地雖然是公有的,但是每個農民則和西方的小農一樣,都靠自己的力量來耕種自己的土地。公有制和土地的小塊耕種相結合,這在較久遠的時代是有益的,但在我們時代就變成危險的了。”[2](P473)可以看出,馬克思將這里論及的問題視為問題的“實質”。在他的思想上,實質性的問題是農村公社的內在的“二重性”問題。究竟什么是內在的“二重性”,這里他沒有指明。但是在《初稿》中里,他指明農村公社“所固有的二重性能夠賦予它強大的生命力”,因為公有制所造成的各種社會聯系能夠使公社的基礎更加鞏固,小地塊耕種以及產品私有可以使社員的個性得到發展。同時他指出,這種二重性也可能成為公社解體的根源。[1](P824)如果說馬克思在《初稿》里論及農村公社的“二重性”時主要指明了它對于農村公社鞏固其基礎的作用的話,那么他在《二稿》里在提出二重性時則主要論及了它對于農村公社的“危險”即它有可能導致農村公社“滅亡”。如何認識這種“危險”呢?馬克思接著寫道:“一方面,動產這種在農業中起著越來越重要作用的因素,促使公社社員的財產狀況日益分化,特別是在國家的財政壓力之下,還引起公社內部各種利益之間的斗爭;另一方面,作為合作勞動和協作勞動基礎的公有制,它的經濟上的優越性日益喪失。”[2](P473)意思是說,除土地以外的動產即生產工具(包括農用機械)、牲畜等在各個社員之間增加的情況是不一樣的,或者說在社員之間將要出現貧富差距,出現為利益的斗爭。此種情況的發展,將導致農村公社走向滅亡。這里馬克思表達的意思是農村公社解體的內在原因即公社內部資本主義因素發展的原因。

《二稿》標號為(5)的部分,只有一個自然段。馬克思寫道:“某種在國家幫助下靠犧牲農民哺育起來的資本主義是同公社對立的;它所關心的是公社的毀滅。并且為了地主的利益,創造出一個由比較富裕的農民組成的農村中間階級,而把貧苦農民即農民大眾變為普通的雇傭工人,這意味著廉價的勞動!公社受國家勒索的壓制、商業的掠奪、地主的剝削和高利貸從內部的破壞,那它怎么能夠抵抗得住呢?”[2](P473)這里的意思是,沙皇國家政權和新興的資產階級聯合打壓農村公社,力圖毀滅公社,使農村出現資產階級,使大多數農民成為雇傭工人。農村公社沒有力量抵抗上述外來的打擊力,必將走向解體。顯然這里馬克思論述的是關于農村公社必將解體的外在原因。

綜上所述,馬克思給維·伊·查蘇利奇的復信《二稿》里標號為(2)(3)(4)(5)的內容或者題目,均是關于俄國農村公社解體的問題。他或者從西歐各地的公社都已解體的歷史事實得出俄國農村公社不能逃避解體的結論,或者論述了俄國農村公社解體的外在原因,或者論述其解體的內在原因。可見,《二稿》研究的主題是關于俄國農村公社“必然解體”的問題。

馬克思給維·伊·查蘇利奇的復信《三稿》,被劃分為兩個大的問題進行論述。其中標號為“二”的內容的提示語或者題目是:“用來反對俄國公社的最有力的論據如下”。[2](P476)“如下”的一個自然段是:“如果您回顧一下西方社會的起源,那么您到處都會發現土地公有制;隨著社會的進步,它又到處讓位給私有制;因此,它不可能在俄國一個國家內免于同樣的遭遇。”[2](P476)這個提示語或者題目以及回應題目的內容十分明確:俄國的農村公社不可能免于解體的遭遇。往下,馬克思研究和分析了原始公社消亡的歷史。在西方的歷史上,原始公社并非是以同一種形式建立起來的,它們生存的年代也不相同。“俄國的公社就是通常稱做農業公社的一種類型。在西方相當于這種公社的是存在時期很短的日耳曼公社。”[2](P476)由于連綿不斷的戰爭和艱難的遷徙,它不知不覺地消亡了。這種農業公社同俄國的農村公社一樣,有其二重性。這種二重性有可能成為它的生命力的源泉。也有可能成為它解體的因素。馬克思寫道:“同樣明顯,就是這種二重性也可能逐漸成為公社解體的萌芽。除了外來的各種破壞性影響,公社內部就有使自己毀滅的因素。土地私有制已經通過房屋及農作園地的私有滲入公社內部,這就可能變為從那里準備對公有土地進攻的堡壘。這是已經發生的事情。”[2](P478)馬克思接著寫道:“但是,最重要的還是私人占有的源泉——小土地勞動。它是牲畜、貨幣、有時甚至奴隸或農奴等動產積累的根源。這種不受公社控制的動產,個體交換的對象(在交換中,投機取巧起極大的作用)將對整個農村經濟產生越來越大的壓力。這就是破壞原始的經濟平等和社會平等的因素。”[2](P478)馬克思的意思是,在歷史上的農業公社里,由于社員各自在小土地上勞動,收成有多有少,由此各家的動產如勞動工具和牲畜積累的程度不一樣,形成貧富分化,且存在著個體交換特別是在交換過程中存在投機的現象,原始的經濟平等和社會平等受到了破壞。長此以往,原始的公社必然陷入解體之中。馬克思以較多的筆墨論述歷史上的農業公社的特點以及它解體的必然性,在于在他的思想上,這種農業公社與俄國的農村公社屬于同一類型,兩者的內在特點相同,“二重性”也相同,可以用原始的農業公社的解體的必然性和原因來說明俄國農村公社解體的必然性和原因。上述事實證明,馬克思給維·伊·查蘇利奇的復信《三稿》研究的主題,也是關于俄國農村公社必然解體的問題。

三、馬克思的謹慎態度和理智論述

馬克思的理論指導無產階級建立社會主義和共產主義社會,然而西方經濟發達國家當時尚未實現這個目標。俄國的民粹主義者此時提出俄國可以經過一條不同于西方發達國家途徑的新途徑即以農村公社為出發點走向共產主義社會。馬克思在面對并說明這個問題時,不能不采取謹慎的態度。馬克思的謹慎態度,可以通過他在給維·伊·查蘇利奇回信時反復思考和求索、4次打草稿、第5次書寫才完成回信的過程看出。他的初稿篇幅有10000字左右,《二稿》有3000字左右,《三稿》也有4000字左右,《四稿》500字左右,《五稿》有1000字左右。他的《初稿》可以看成為一篇論證充分的論文,《二稿》和《三稿》也可看成為論文或文章。可是他對以上的幾個稿件均不滿意。《四稿》最為簡短,可能是其中缺少對《資本論》中有關話語的援引,所以也未采用。第五稿在第四稿的基礎上,添加了對《資本論》中有關話語的援引,終于定稿。古今中外,給友人寫一封回信,連續寫成5個稿件才定稿的事,并且在回信中準確援引著作(即使是自己的著作)中話語的事,實為少見。馬克思的這個經歷,只能說明他在此問題上的十分認真、謹慎的態度。

馬克思的謹慎態度,還可以從他就此問題闡述的理智論述中看出。所謂理智論述,即對于這個難以把握的問題(農村公社是否有強大的生命力,是否可以在它的基礎上建立共產主義社會),不作完全肯定的論述,也不作完全否定的論述。例如:

《二稿》標號為(3)的題目表明,西歐各地在歷史上都存在過公社所有制,但是隨著社會的進步,各地的公社都消失了,俄國的公社“怎么能免于這種遭遇呢”。這里顯然是說,俄國的農村公社怎么能在以后的發展中不消失呢?接下來馬克思還指出,如果俄國孤立于世界,力圖憑自己的力量達到西歐經過幾百年的努力才達到的經濟發展水平,那么農村公社一定會隨著社會的發展而逐步滅亡。這似乎是肯定了公社滅亡的必然性,否定了俄國以農村公社為出發點走向共產主義社會的可能性。然而馬克思接著寫道:“可是,俄國公社的情況同西方原始公社的情況完全不同。俄國是在全國廣大范圍內把公社所有制保存下來的歐洲惟一的國家,但同時又生存在現代的歷史環境中,同較高的文化同時存在,和資本主義生產所統治的世界市場聯系在一起。俄國吸取這種生產方式的積極成果,就有可能發展并改造它的農村公社的古代形式,而不必加以破壞。”[2](P472)這個論斷的意思是,俄國農村公社由于生存的環境不同于古代的公社,它同西方資本主義文化并存,可以吸收西方的積極成果,可以使農村公社的舊形式得以改造。這也就是說,俄國的農村公社還有繼續發展的生命力。可見,《二稿》標號為(2)的部分,由俄國農村公社不能免于解體的論述開始,過渡到可以改造它的古代形式、對它“不必加以破壞”的論述上。在這里,馬克思沒有肯定地說俄國農村公社一定會解體,也沒有肯定地說它有強大生命力,可以在它的基礎上建立共產主義社會。這樣的論述是十分理智的。

《二稿》標號為(4)的部分,馬克思指明在此論述“問題的實質”。如前所述,在他的思想上,實質性的問題是農村公社的內在的“二重性”問題。如果說馬克思在《初稿》里論及農村公社的“二重性”時主要指明了它對于農村公社鞏固其基礎的作用,那么他在《二稿》里在提出二重性時則主要論及了它對于農村公社的“危險”即它有可能導致農村公社“滅亡”。他說,除土地以外的動產即生產工具(包括農用機械)、牲畜等在各個社員之間增加的情況是不一樣的,或者說在社員之間將要出現貧富差距,出現為利益的斗爭。此種情況的發展,將導致農村公社走向滅亡。然而馬克思馬上將筆鋒一轉,寫道:“可是也不應該忘記,俄國農民在使用沒有進行分配的草地方面,已經采用了集體方式,并且他們習慣于勞動組合關系,這就大大便利了他們從小土地耕種過渡到集體耕種;而且,長久以來靠農村公社生存的俄國社會,也有義務為公社墊付實現這一改變所必需的最初的經費”。[2](P473)這部分的內容說明,馬克思一方面論述了農村公社的“二重性”有可能導致農村公社滅亡,意即俄國不可能在農村公社的基礎上建立共產主義社會;另一方面論述了在俄國農村進行集體生產的有利條件,即農民習慣于勞動組合關系,他們已經在公有的草地上進行集體勞動,意即俄國農村公社的活動已經為以后在它的基礎上建立共產主義社會準備了條件。或者說,馬克思在此表達了俄國發展途徑的兩種可能性。他的論述及思想是理智的。

在給維·伊·查蘇利奇復信《三稿》里,馬克思在標號為“二”的題目下寫道:反對和否定農村公社作用的最有力的論據是,西歐各地的土地公有制都隨著社會的進步而讓位給了私有制,它不可能在俄國一個國家免于這樣的遭遇,即俄國的農村公社不可能免于滅亡的遭遇。如前所述,馬克思在這部分內容里論述了同俄國農村公社相同類型的古代公社的內在特點以及它的內在“二重性”,指出這種“二重性”可能成為公社解體的促進因素,即它引起公社內部的各種利益沖突和私欲的沖突,破壞耕地的公有制,破壞森林、牧場和荒地的公有制,將公有制變成私有制。然而接著他的筆鋒一轉,寫道:“但是,這是不是說,農業公社的歷史道路必然要導致這種結果呢?絕對不是的。農業公社固有的二重性使得它只可能是下面兩種情況之一:或者是私有成分在公社中戰勝集體成分,或者是后者戰勝前者。”[2](P478)這里他雖然論述的是古代的農業公社,但這種農業公社同俄國的農村公社屬于同一類型,所以關于上述二重性以及它的趨勢的分析可以用來說明俄國的農村公社。或者說,俄國的農村公社的二重性以及它的趨勢也就應該是“兩種情況之一”即兩種可能性之一。往下,馬克思寫道,暫且不談俄國農村公社的災難,只來考察它的可能的發展。“土地公有制賦予它以集體占有的自然基礎,而它的歷史環境(資本主義生產和它同時存在)又給予它以實現大規模組織起來的合作勞動的現成物質條件。因此,它可以不通過資本主義制度的卡夫丁峽谷,而吸取資本主義制度所取得的一切積極成果。它可以借使用機器而逐步以聯合耕種代替小土地耕種,而俄國土地的天然地勢又非常適合于使用機器。如果它在現在的形式下事先被引導到正常狀態,那它就能直接變成現代社會所趨向的那種經濟體系的出發點,不必自殺就能獲得新的生命。”[2](P479)這里他說俄國可以不通過資本主義制度的卡夫丁峽谷,農村公社可以成為現代社會所趨向的那種經濟體系的出發點,意味著他強調俄國農村公社可以繼續得以保存,可以由它為出發點而建立共產主義社會。可見,在《三稿》里,馬克思認為農村公社的二重性使它的前途有兩種可能性,即解體的可能性和獲得新的生命的可能性。他一方面指明俄國農村公社不可能免于被解體的遭遇,另一方面認為它有可能不必自殺而獲得新的生命。這里辯證唯物主義認識論上的“兩點論”,是十分理智的論述。

給維·伊·查蘇利奇復信的《四稿》和正式的《復信》,是兩篇短稿。但可以看出,上述關于俄國農村公社前途的兩種可能性的思想或者說關于辯證唯物主義認識論的“兩點論”,在這兩稿中都得到了堅持。譬如,《四稿》簡要地說明了《資本論》中關于資本主義起源所作的分析既沒有提供任何肯定俄國農村公社有生命力的東西,也沒有提供任何否定農村公社有生命力的東西。之后,馬克思提出了自己的看法:“我根據自己找到的原始材料對此進行的專門研究使我深信:這種農村公社是俄國社會新生的自然支點;可是要使它能發揮這種作用,首先必須排除從各方面向它襲來的破壞性影響,然后保證它具備自然發展的條件。”[2](P481)在這個論斷中,馬克思一方面指明自己深信農村公社是俄國社會得到新生的支點,即認為可以在它的基礎上建立共產主義社會,另一方面他強調只有具備以下條件它才能發揮這樣的作用,即必須排除對農村公社的破壞性影響,保證它具備自然發展的條件。正式的《復信》表達的看法同《四稿》的看法基本相同。他指明他根據自己找到的材料進行專門研究后“深信”:“這種農村公社是俄國社會新生的支點;可是要使它能發揮這種作用,首先必須排除從各方面向它襲來的破壞性影響,然后保證它具備自然發展的正常條件。”[2](P483)

這里就農村公社發揮“支點”作用應具備的條件的論述,同《四稿》的論述基本一致。懂得社會科學知識的人都可以明白,上述條件是不可能達到的。排除對農村公社的各種破壞性影響,一是要求推翻沙皇政權的統治,二是要求消除新興資本主義對農村公社的剝削。如果說推翻沙皇政權的統治隨著俄國資產階級革命的發生和勝利可以實現的話,那么消除新興的資本主義對農村公社的剝削則不是資產階級革命可以實現的。如前所述,馬克思在復信《二稿》的結尾指出,俄國新興資產階級和沙皇政權共謀,力圖毀滅農村公社,在俄國農村培育資產階級并使大多數農民變成雇傭工人。可以得出結論,俄國資產階級掌握政權后只會加速剝削和毀滅農村公社。所以說,排除對農村公社的破壞性影響尤其是排除資本主義對農村公社的剝削,這個條件是無法實現的。如果說這個條件無法實現的話,那么下一個條件即保證它具有“自然發展”的條件,更是無從說起。這樣看來,馬克思對俄國革命家說深信“農村公社是俄國社會新生的自然支點”,在很大程度上具有鼓勵的意義。由此看,馬克思的論述是十分理智的。他表達了自己的思想認識即對俄國農村公社的前景堪憂、在它的基礎上建立共產主義社會的難度很大,但是他沒有說讓俄國革命者不高興的話。

四、對馬克思思想的評論

馬克思在給維·伊·查蘇利奇復信《二稿》《三稿》《四稿》和正式《復信》中正確地論述了俄國農村公社的前景,即沙皇政權壓迫它和掠奪它,新興的資產階級剝削它和排擠它,它內部的“二重性”所由產生的利益矛盾和斗爭削弱著它,凡此種種,構成了它“必然解體”的趨勢。俄國民粹主義者提出以它為基礎建立共產主義社會的設想,是難以變成現實的。即便如此,由于這個設想是俄國革命者提出的,并且俄國革命者熱切盼望馬克思就此闡述自己的看法。所以馬克思十分慎重地對待,非常謹慎而理智地表達了自己的看法。這表現為馬克思在俄國能否以農村公社為基礎建立共產主義社會的問題,不作完全肯定的論述,也不作完全否定的論述。他在此問題上持“兩點論”,即俄國也許能夠以農村公社為基礎建立共產主義社會,也許農村公社走向解體,俄國將走向與西方相同的道路,在資本主義的基礎上走向共產主義社會。

馬克思在俄國社會發展道路的問題上持“兩點論”是科學的和正確的。它符合辯證唯物主義的基本原理。辯證唯物主義認為,任何事物都是發展著的,也是變化著的。以這樣的觀點看俄國農村公社的前景和俄國的發展道路,應該將其看成為一條發展著的和變化著的道路。馬克思在此問題上持“兩點論”,即認為它有可能是民粹主義者提出來的道路,也有可能是另外的道路,或者說馬克思沒有將它看成為一條固定的、僵化的、永久不變的道路,體現了科學的、正確的方法和思想。

上述馬克思論述及思想的科學性為俄國革命的歷史所證實。在此后的俄國革命過程中,關于俄國社會發展道路的認識處于不斷變化的過程中。1903年俄國社會民主工黨建立時,黨內出現了意見分歧,產生了布爾什維克和孟什維克。孟什維克在此后的革命過程中一直堅持這樣的思想:俄國的資產階級民主革命應該由資產階級領導,革命勝利后由資產階級掌握國家政權,繼續發展資本主義,待資本主義經濟發展到必要的程度時才可以進行社會主義革命。布爾什維克則認為,俄國的資產階級民主革命應該由無產階級領導,革命勝利后必須建立工農民主專政,繼續推進革命,發展生產力和發展經濟,并適時地將革命轉變為社會主義革命。這說明,無論是孟什維克或者布爾什維克,都沒有認可和接受民粹主義者關于以農村公社為基礎建立共產主義的設想。由此看,馬克思對俄國以農村公社為基礎建立共產主義社會的設想未作肯定性論述是十分有遠見的。

值得指出的是,馬克思對俄國在農村公社的基礎上建立共產主義社會的設想,不作完全肯定的論述,也不作完全否定的論述,寓含著馬克思主義關于各國革命和社會發展道路多樣化的思想。十月革命勝利后,列寧和俄共(布)在探索社會主義道路的過程中,當然不會和根本不可能按照民粹主義者的設想在農村公社的基礎上建立共產主義社會,也沒有按照“世界歷史發展的一般規律”——先發展資本主義,等待生產力和文化水平達到必要的程度時再進行社會主義革命,而是在生產力水平不夠高的時候先發動革命,奪取政權并由工農掌握政權,然后在工農掌握政權的條件下發展生產力和發展經濟和文化,創造向社會主義過渡的條件,爭取早日建立社會主義社會和共產主義社會。列寧和俄共(布)的實踐,開創了落后國家進行革命和建設社會主義的新道路。顯然,列寧和俄共(布)理論和實踐的精神和上述馬克思方法和思想的精神上是一致的,是前后貫通和一脈相承的。列寧逝世前夕在《論我國革命》一文中提出,如果說俄國革命有特殊性的話,當革命由俄國向東方其他更落后的國家轉移時,在那些人口無比眾多、社會情況無比復雜的國家里,今后的革命將會有更多的特殊性。現在中國正在建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并且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已經進入新時代,經濟發展、文化發展以及政治發展中具有特色的措施層出不窮。這個事實驗證了列寧關于東方比俄國更落后的國家發展的過程和道路有更多特殊性的思想,也驗證了馬克思關于各國革命和社會發展道路多樣化的思想。

參考文獻:

[1] 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

[2] 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5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1.


(作者系南京師范大學東方社會主義研究所教授、博士生導師、江蘇省高校哲學社會科學重點研究基地南京師范大學“鄉村文化振興研究中心”專家,中國鄉村發現網轉自:《馬克思主義理論學科研究》2021年第七卷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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