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一代農民工,又到“十字路口”
眾多農民工冒著嚴寒,背著大包小包的行李,踏上春運之路。孫井賢攝VIJS供圖
回家,辛苦一年后最大的期盼。新華報業視覺中心記者郎從柳攝
中國江蘇網1月29日訊 據國家統計局2015年發布的監測調查數據,50歲以上的農民工占17.1%,達4684萬人。返鄉還是留城,如同當初要不要背井離鄉一樣,走向遲暮之年,越來越多的老一代農民工又一次到了人生的“十字路口”。
1月24日9:00,南京火車站候車大廳。樊永兵坐在鼓鼓的蛇皮袋上,咳得厲害。冷風不時灌進來,沾著油漆的棕色棉襖有些單薄。揭開身旁涂料桶蓋子,是衣服、面包和水杯。水還冒著熱氣,樊永兵一仰頭,塑料杯里剩下幾片橘皮。
“過了年,不曉得老板帶不帶我了?”盯著車站高高的屋頂,60歲的樊永兵心事重重,“這么高,過去不在乎,現在真爬不上去了。”20多歲離鄉,南通市通州區三余鎮苴西村六組油漆工樊永兵是地道的老一代農民工,在今年春運返鄉大潮中,這一群體日漸老去的身影尤其令人關注。
老一代農民工,是指1990年以前來到城市工作的農民。他們打工25年以上,已步入天命花甲之年。據國家統計局2015年發布的監測調查數據,50歲以上的農民工占17.1%,達4684萬人。返鄉還是留城,如同當初要不要背井離鄉一樣,走向遲暮之年,越來越多的樊永兵們又一次到了人生的“十字路口”。
打工掙錢為房子為孩子
去過新疆、西藏,到過北上廣,憑著油漆手藝,樊永兵是村里最早出去“見世面”的人。近40年東奔西走,哪里能接到活兒就去哪里。“每年回家一兩趟,陪家人的時間加起來不超過一個月。”樊永兵臉色不好看,一說話就咳嗽,嗓子嘶啞。
“這幾十年,掙錢都用哪兒了?”記者問。
“蓋房啊!別墅花了近50萬。兒子娶媳婦,哪能沒個像樣的房?”50萬元是個不小的數目,樊永兵頗感自豪,“都是靠油漆刷子刷出來的。”很快,他又開始自責:“現在活兒少了,體力也跟不上,一年只能苦五六萬。”
樊永兵有一兒一女,都已成家,老兩口和兒子住,家中5畝地也流轉了。
“哎呀,孩子的事忙完了,不在家享清福,老樊你還賣啥命?”同伴劉海說起樊永兵,一口一個“自找的”。老樊也不辯解,低聲告訴記者:父母要養,還欠著四五萬外債,另外也想幫著兒子到通州再買套房。
打工幾十年,最大的指望就是蓋棟房子,房子是兒子成家標配的“硬件”。記者在采訪中發現,城里房價高,老一代農民工多數選擇在農村自建房屋,然而建房材料、人工都在漲。為了多掙錢,早建房,他們全力打拼,精打細算。打工掙的錢,真正用在自己身上的很少。
“沒20萬哪敢動工啊!” 55歲的徐州人羅洪衛壓力山大:女兒上大學,兒子上初中。“錢都投在孩子身上,家里還住著平房呢。”羅洪衛在路橋工地打工20年,一天掙150元。“戒了煙酒,一月吃飯600塊。”即使這樣,手頭仍緊。從南京到徐州,高鐵一個多小時,票價149.5元。一年沒回家的羅洪衛不舍得坐高鐵,而是買了51.5元的普客,“路上要5個多小時,但票價是高鐵的零頭。”
在城里安一個家不容易
52歲的周海云和老鄉從地鐵1號線南京站下來,急著出站,在出口處卻被閘門卡住了。幾個從安徽亳州來的漢子扛著大包小包,紅著臉站在人流中不知所措。工作人員過來,發現他們買的不是終點站的車票。補票、出閘門,一路狂奔。周海云憨笑:“4個月前來南京時坐過兩次地鐵,到現在還是分不清方向,搞不懂狀況。”
同樣郁悶的還有河南省駐馬店市平輿縣東和店鎮的朱銀礦。已是10:00光景,他還沒吃早飯。60元的新鞋,80元的新褲子,朱銀礦穿著精神,但沾著水泥漿的舊棉襖沒換。“就這衣服,早上開出租的師傅都不愿意拉我們,加上行李多,最后比平時多要了15塊!”朱銀礦說,城市好啊,卻不屬于他們建筑工。“我們的活兒沒多少技術含量,競爭不過年輕人,加上年齡大,工作效率低,安全又是大問題,許多老板一看就不用。”
和朱銀礦一起打工的朱天星說,他們很幸運地遇到一個好老板。工資兌現,回家前一天晚上,老板請大家在飯店里撮了一頓,還帶他們去洗澡,承諾回家的車票都給報銷。“打工這么多年,地方不固定,也沒參加過什么社保。在建筑工地打工,不指望‘五險一金’,能有個意外險就不錯了。遇上個好老板,多發點錢最實在。”漂泊在外,朱銀礦說自己最怕生病。上次腳崴了,沒敢進醫院,他從藥房買來消炎藥,硬扛了一個星期。
他們漸漸習慣了城市生活,但要在城里安一個家,畢竟不容易。在宜興一家紫砂企業打工的劉中興辦了宜興市的居住證,做夢都想在城里買房安家,但這幾年的房價讓他徹底泄了氣。“太貴了,辛苦一輩子都買不起。”劉中興一家來自貴州省六盤水市六枝特區新場鄉沙地村,那是一個貧困村,以種茶葉為主,村里年輕人都出去“混生活”了。劉中興有三個孩子,兩個兒子在老家上學,上小學的女兒跟著他們留在宜興。“5年沒回家了,回去一趟一個人來回車費就要2000多塊。”妻子張富瓊說,再打幾年工,等女兒上初中了,還是要回家的。
和老一代農民工不同,坐在樊永兵身邊的小老鄉曹小康是個90后,手里端著平板看電影,從上到下看不出打工者的樣子。同樣都是“刮大白”,小曹的打工生涯更多是“邊做邊玩”,一年掙7萬元,個人開銷總在3萬多:“這么辛苦,不能再虧待自己。”到晚上,小曹出去逛街,樊永兵就宅在宿舍。
回家是最終的歸宿
落葉歸根是老一代打工者的普遍選擇。辛苦在外幾十年,現在終于到了“退休回家”的年紀。“真做不動了,城里留不下,也只能回家。”樊永兵說,村里的許多人他都快記不得了,特別是和老伴分別這么多年,挺想她。兒子也在外打工,村里現在沒幾個青壯年,老伴在家干重活兒,找個幫手都難。回家感覺雖不錯,但樊永兵有些糾結:除了刷油漆,他只會種地,可家中5畝地都被流轉了。“回鄉之后我能干嘛?上了年紀,轉行困難,實在不行就在家附近找點事做,總不能閑著。”談起養老,老樊挺自信,“養兒防老唄!我辛苦半輩子,也算對孩子有交待,他斷然不會丟下我們不管。”
朱天星也惦記著家里的7畝地。老家河南駐馬店都種小麥和玉米。2015年,玉米價格比上年下跌兩毛多,朱天星家玉米出苗時又遭災,比往年要少收3000塊錢。“玉米價降了,但種子、肥料的價格不見跌。打工的人沒有不想回家的,但我們不是上班族,到60歲還不能退休,要等干不動了再說。不管怎樣,打工掙的比種地多,能再干幾年是幾年。”春節后,朱天星將去天津和兒子匯合。去年塘沽大爆炸,兒子正好在附近一家料理店當廚師,“孩子在震塌的料理店前拍照報了平安,我心才放下。一家人團圓比什么都重要,年后我就去天津打工,陪兒子!”
周海云52歲,他認為自己“還年輕”,因為是家里頂梁柱,打工為孩子也為自己以后養老:“雖說有基礎養老金、農村合作醫療等保障,但數額還是小。趁自己還能動,提前多攢些錢,以后有個保障吧。”
樊永兵左手有一道明顯的傷疤,是去年切割機留下的印記。“當時斷了6根筋,縫了27針。老伴看了心疼,不讓我再出來了,說在家雖然發財不容易,但過日子并不難。”
中國鄉村發現網轉自:中國江蘇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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